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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啊。」齊皓笑了一笑,他能夠聽出蘇謐話中有不滿,卻不明白這份不滿是從哪裡來的,心中越發焦躁難安,禁不住脫口而出道:「連溫弦這樣的人材都能夠收入旗下,怎麼是我能夠比較的了的呢!」

    一種若有若無的霧氣漂浮在兩人之間,氣氛像是凝滯住了。這是住進這個竹舍里以來,兩人第一次吵架。

    蘇謐心頭一陣苦澀,很多事情他都在隱瞞著她,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至少慕輕涵這一招棋,她就從來沒有向他透漏過。

    他們之間牽扯了太多的權勢和利益的紛爭,無數的障礙橫隔在他們的中間,終究無法像平凡的人家一樣,坦誠以對。

    心中一種酸楚難抑的感覺湧上來,也許,這一段日子真的已經結束了,這短暫的生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夢醒了,人終究是要回到現實的。

    看到蘇謐神色悽然,齊皓的心裡頭一軟,忍不住說道:「是我失言了。」其實他剛剛所說的也是實話,他從十六歲的時候,妙儀太妃向先帝進言,他才得以進入兵部衙門歷練學習。平常的皇子都是十四歲就開始歷練栽培了。他的起步就已經遠遠地落在別人的後面。

    「我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培植起自己的勢力,」齊皓苦笑了一下道:「不過是短短几年的功夫,如何能夠與南陳在大齊經營幾十年的情報組織相媲美呢,而且也缺乏像葛先生這樣的統籌全局的智者。」

    「剛剛我是嫉妒你了,不要生氣,是我不對,」齊皓笑道,「顧二小姐,可是饒了我吧。」

    蘇謐臉上笑了一下,算是將這一段事情揭過。

    他固然是有事情隱瞞自己,自己也是一樣,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呢?

    難道是這種偽裝的夫妻生活,這樣平淡如水的閒適日子過地太久了,以致於讓她開始無意識地忽視她與他之間的身份和隔閡。

    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遠遠地比她想像的更加遙遠,她是大齊帝王的妃子,而他是大齊帝王的兄長,她是南陳舊衛的餘黨,居心叵測,一心只想著圖謀不軌,而他是大齊的親王,肩負重任,絞盡腦汁力挽狂瀾。

    終究有一天,他和她都是要回去宮廷的,都是要回去那個華麗而且沉悶的牢籠。

    這樣的山野自由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插曲而已。

    只是對於她,這一段生活是滿心愜意而舒緩的享受,這些日子以來,山間吹拂的細風讓她盡情放鬆地沉浸在了這份悠閒平淡的生活之中。而對於他,只怕連這樣短暫的插曲都是一種浪費時間,他一心想要的,是皇圖霸業,是不世功績,是揚名於天下,是傲視於塵世。

    而不屬於這裡……

    蘇謐轉過頭去,窗外,夏日的陽光灼熱,不知不覺之間,樹上已經有了知了在叫個不停,聲音一波連著一波,吵得人心煩意亂。

    「剛剛我說的也是真心話,」蘇謐的心情卻奇異地開始平靜下來,笑道:「如今局勢緊張,機會轉瞬即逝,你正可以趁機收服大齊權貴豪門遺留下來的地方勢力,而且除了你,還能找得到更好的人選嗎?」她用平淡的語調講述起事實。

    齊皓仔細地觀察著她,她沒有說謊,她確實已經不生氣了,可是卻有一種無形的牆,仿佛冰雪鑄成,阻擋在她的面前。

    那是比起生氣,讓他更加難以忍受的冷漠和疏離。這是為什麼?

    到底自己應該怎麼辦?

    這段忽然橫隔在兩人之間的距離讓齊皓心中苦澀難掩。

    「……你留在這裡,也是為了保護我,如今這裡一切都是平安,山間隱蔽,遼人就算是劫掠,也不會找到這樣貧瘠深遠的小村子裡。」

    蘇謐繼續說道。

    齊皓的臉上苦惱與深思的神色交織出現,無論心情怎樣,現實開始提醒他,她說的對。他不得不承認,這正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考慮籌劃的問題。

    其實早在太后薨逝,王家衰弱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暗中聯絡王家在軍中的勢力,希望能夠填補王家遺留下來的空白。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就是這個大齊親王、先帝長子的身份。

    失去了王家的凝聚力,這些地方勢力急需一個引導的中心,一個佇立在朝中的代言人,而他需要的則是更加厚實的人脈基礎。事情的進度一直很讓他滿意,遼人入關之後,這種行動更加的順利了,而且也變得更加緊急和必要了。

    兩人潛藏在東來樓的那段時光,與城外的聯絡中斷,所以他才會那樣的心急火燎,急欲出城。

    脫離了城牆的束縛,隱居在山村的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暗中聯絡各方勢力,可是緊緊憑藉著消息的傳遞還是不牢靠,那些地方勢力終究難以信服,少不得由他親自去一趟以示誠意。

    他必須去了。可是……

    「可是萬一我走了,誰來照顧你……」齊皓遲疑地說著。

    「周圍的人不都可以照顧我嗎?再說,我也不是沒有自保的能力。」蘇謐笑著繼續道,語調平淡從容:「已經住了這麼久,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意外,村里都是純良之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山地貧瘠,遼軍也不會前來搶掠。」

    齊皓抬頭看著蘇謐,神色遲疑難安。

    第08章 山村路窄

    「如今局勢轉眼就要變了,一定要先下手為強。」蘇謐依然平靜地分析道。

    「我去!」齊皓長吸了一口氣,打斷了蘇謐的話,說道。這是他長久期盼的機會,如果放棄,那麼他這一生恐怕都無法再尋找到這樣的機會了。

    他絕對不能夠錯過。

    「我大概要去兩個月,兩個月之後,我就回來。」齊皓凝視著她保證道:「然後帶著你走。」他這一趟前去聯絡地方勢力,需要奔波不停,從沿海的容州,到內地的詢城,遍布全國各地,路途的辛苦,蘇謐的身體是絕對無法承受的。

    他的目光灼熱而深邃,帶著蘇謐無法看清,或者說不願意去看清的光芒。這時候的齊皓當然沒有想到,兩人再一次的見面,已經是在遙遠的近兩年之後了。

    蘇謐微微側過頭去,像是逃避一樣,她點了點頭。她想起那個飛雪飄零的夜晚,兩人攜手逃亡的路上,在西福宮高高的宮闕頂上,在那個滴水成冰的時刻,他也隱隱在她的耳邊吐出過這樣灼熱的話語。

    此時這樣信誓旦旦的保證又一次聽進了耳中,別有一種酸楚。

    屬於他們的純潔的日子,只有這共同患難的半年而已,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兩人最終所要面對的依然是嚴酷的現實。

    帶她走?他們能夠走到哪裡去?

    如果他真的成功,將來回到宮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呢?

    蘇謐慡快地答應,臉上沒有絲毫的失望抑或者不舍,齊皓的眼中卻是苦澀而冰涼,是什麼讓她重新封閉了內心呢?

    正在思慮之中,蘇謐已經起身道:「我去收拾碗筷。」

    她剛剛轉身,卻不防備猛地被人從身後抱住,她吃了一驚,惱火地掙了掙,齊皓反而抱得越發緊了。

    蘇謐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忽然齊皓扳過她的身體,灼熱地溫度壓在了她的唇上。蘇謐頓時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兩人自從在這裡結廬而居之後,表面上雖然夫妻相稱,但實際上守禮自重,同住一個屋檐下,偶爾會有身體接觸,也都是無意之舉,日子溫馨卻平淡,恍如窗外的流水般清淨自然。

    這是第一次,有這樣決絕而激烈的失禮舉動。

    兩人之間氣息交織,隱隱能夠聽見對方的心跳聲。蘇謐想要掙扎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失了掙扎的力氣,就這樣任他抱著。

    感受到齊皓那一吻之中蘊含著的熱情和決然,她心裡頭卻逐漸黯然冷寂。

    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這樣的亂局之中,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見到明天的陽光,他和她也一樣,在那迷濛不可測的未來之中,他們都只是隨波逐流而已。

    他這樣一去,說不定事情難以成功就會喪命在半途的道路上,壯志未酬身先死。而她說不定永遠不會再等到他的歸來。這個世界存在著太多太多的變數超出他們的掌握,讓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猶豫。

    他們不過是這個浮世之中掙扎求存的凡人,看不見這局的盡頭。

    蘇謐心中一軟,回手抱住他。所有的心計和芥蒂,都在這一吻之中消散而去。

    這一吻,是開始,也是結束。

    齊皓鬆開蘇謐,依然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實在不能夠放棄這樣的機會,等著我,馬上就會回來。」

    齊皓看向她的神情專注而真摯。

    蘇謐點點頭,秋水明眸卻不自覺地微微錯開他的眼光。

    這段日子終於徹底結束了,或者說,這樣的日子從來沒有開始過,只是在她一廂情願的思緒裡面,它是存在著的。此番他一去,如果真的成功,必然是又要回到波瀾詭譎的宮廷,那樣深遠的紅牆之內,哪裡去尋找如同這個山間村舍一般純樸自然的世界。百尺紅牆,高樓遠隔,其中可是有一方屬於他們的天地?

    巍峨的宮闕太高,太遠,可這亂世的浮光卻又太虛,太幻。

    暮色低迷。

    月光將一抹清冷斜斜投入室內,滿地如霜。

    兩人離地很近,彼此凌亂的心跳都能夠感受到。

    可是卻又相隔很遠,仿佛一個人以為感情已經結束,另一個依然以為剛剛開始……

    ……

    齊皓在第二天的清晨就離開,將蘇謐託付給附近的鄉鄰鄉親。

    兩人居住在這裡近半年,村裡的人早就將他們看作自己的家人一般愛護,自然立即答應了下來。

    齊皓離開之後,蘇謐的日子並沒有什麼變化,山村裡的時光像是靜止了一般,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日子的流淌,只有偶爾葛先生的消息傳來,提醒著她外界時局的變動。

    也許戰爭終究是男人的話題,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是再聰明,再擅長謀略,也有無法觸及的一面,只能夠在這裡靜靜地等待。

    齊皓離開已經超過兩個月了,他原本答應了兩個月之內就回來接自己的,可是現在已經算是慡約了,蘇謐有點氣悶地想著。也許,南方的局勢不是像他們想像的那樣順利,也許,他發現了更加重要的事情或者遇見了什麼難題,也許,他……太多的也許讓蘇謐的心情隨著這炎熱的夏季的結束而煩躁不安起來。

    他終究還是要以這個天下為先的,蘇謐輕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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