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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哼,你們大齊早就亡國了,哪裡還有什麼大齊?如今你們不過是一群亡國無主的婦人而已。」耶律信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誰說我們大齊亡國了?」皇后的眉頭揚起,她輕蔑地看著高高坐在台上的耶律信,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遼軍將領,「如今我們大齊的皇帝正帶兵御駕親征,馬上就要征服南陳,班師回京,到時候,你們這些烏合之眾內外交困,豈是對手?」

    「哈哈,」耶律信聞言像是聽見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大笑了起來,「你還以為,你們那個無能的廢物皇帝有回來的機會嗎?別做夢了。如今他自身難保,哪裡有功夫來救你們?」

    殿中的妃嬪傳出一陣低沉惶恐的哭泣。

    皇后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動搖,「你也是蠻人的將軍,豈不知道我們漢人一句俗語『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大齊國土遼闊,得失豈是拘泥於一座城池的?你說我們大齊滅國了,可是你們除了這個京城,還到過我們大齊那一處地方?攻陷過我們大齊那一座城池?」

    耶律信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般,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哼,一介無知婦人而已,別以為我們遼人的鐵騎就只是困守在一個小小的京城裡?」

    不理會他的言語,皇后自信地一笑道:「我們大齊立國多年,先祖征戰殺伐,多少次的驚險敗退都經歷過,豈會被你們暫且的入侵所擊潰?不僅我們大齊的皇帝,我們大齊的每一個子民都不會坐視你們這群強盜的入侵的。」

    「你們齊國難道沒有侵略過別人的國家?還口口聲聲稱我們為強盜。」座中的一個遼軍將領揚聲反問道。

    皇后坦然笑道,「我們大齊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武功蓋世,而那些國家也有無數守節知禮的婦人,雖然是敵國,我也敬重佩服她們。」

    「你就算是佩服她們,卻是你們齊國將她們逼死的。」

    皇后淺笑道:「國家大事我一介婦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的夫君和國家。我只知道我王凝秋身為大齊的皇后,嫁於大齊的君王,食大齊的俸祿供養,受大齊的尊榮顯貴,為大齊的子民們愛戴,就絕不能墜了我們大齊的威風,與其它的國家何干?」

    那個遼軍將領一時啞然。

    「你們漢人常說識實務者為俊傑,如今這幾句話正好應景,不想伺候我們大遼,難道想著送死嗎?」耶律信嘲諷地說道,一邊看著皇后身後的諸妃。

    諸妃被他的眼光一掃,都膽怯地低下頭去。

    「國禮不可喪,你們這些茹毛飲血的化外野人,豈知廉恥氣節為何物?想要我們侍奉你們這些強盜,想也別想。」皇后輕蔑地笑道。

    耶律信被她說的一陣火起,他伸手攬過施柔兒,笑道:「如今,你們大齊的宮妃不是早就侍奉起我們大遼的將士了嗎?」

    施柔兒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隨即恢復平靜和嬌媚。

    皇后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無恥之徒,不知禮節,不知自愛,豈配為我大齊妃嬪?死後也難以配的上社稷宗廟。哼,社稷宗廟,這樣虛無的東西我要來何用?」

    施柔兒眼中卻浮現出一份輕蔑來,她一邊高舉酒壺,向玉杯之中緩緩注入美酒,一邊輕聲笑道:「大王可萬萬勿要將妾身與皇后娘娘相比較啊。娘娘高貴無比,豈是我等卑微女子所能企及的。」說著高舉酒杯,柔聲道:「大王還是勿要逼迫娘娘了,娘娘她其實也是明理之人,只要大王曉以大義……」

    「何為大義?」皇后似乎是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聽一樣,抬高聲音,打斷了施柔兒的話,「卑劣者逐臭之行,狼狽為jian。潔身自好者,便是刀斧加身,亦不能移其志於方寸。」

    耶律信頓時大怒,「如今局勢使然,爾等竟敢不從?大齊早已經亡國了,這麼說來,你們是想要殉國了?!那本王就成全你們,乾脆全部賜死算了!」

    聽見「死」字,皇后身後的諸妃不少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她們都還是綺年玉貌的少女,生來就是金尊玉貴,她們的道路註定應該是光鮮和榮華,她們的生活註定應該遍布綾羅和珠玉。血腥和殺戮距離她們遙遠而虛幻,她們唯一需要擔心的也許只不過是夫君寵愛的多和少,以及如何獲得更盛的榮光。死亡這個詞彙距離她們的生活是那樣的遙遠,如今殘忍的現實卻將她們所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切赤裸裸地擺在了她們的面前,如此突兀,讓她們措手不及。

    施柔兒抬起頭來,她用一種嘲諷和譏笑的眼光打量著不斷瑟縮後退的諸妃。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皇后悽然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說著她轉過身去,眼神之中帶著淒冷的決絕,她掃視著身後的妃嬪們,緩緩說道:「今日我大齊遭此大難,我等婦人之輩所能作者無他,不過是知禮守節而已。與其身遭賊辱,不如坦然赴死,絕不歡顏諂媚,壞了皇上和家族的名聲。」

    眾妃一個個臉上都有哀泣之色。卻不敢與她的眼神對視。

    皇后不過悽然一笑,也不言語,遼軍將領已經有人看出她的意圖,連忙上前阻止,那些手還沒有伸到她的身上,她的衣訣翻飛,人已經箭一般沖向身邊的柱子。

    在膽小的妃嬪們的驚呼聲中,血跡沿著光潔的額頭流下,在天統元年正月的這個日子裡,在這個冰雪交加的冬季,大齊皇后的生命隨著那一抹嫣紅的血跡飄逝了。

    鳳儀宮之中華美依舊,她的主人卻以這樣慘烈而決絕的方式隕落了。

    施柔兒依然在平靜地為耶律信斟酒,舉止輕柔和緩,煙視媚行。

    蘇謐正在將一塊木炭扔進火爐,殷紅的火焰升騰起來,透過跳動的火焰,她看見她的身影就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蘇謐不禁有一瞬間的錯覺,她是在沖向這一處火爐,而不是那冰冷的柱子。

    火苗猛地爆出一絲火星,隨即湮滅。她聽見小祿子在旁邊提醒她的聲音,「主……小連子,柴火加的太快了……」

    耶律信很是惱怒,下令將皇后的屍身丟棄在宮門口不得掩埋,以為齊宮妃嬪宮人的警戒。

    筵席重開,金樽飄香,又令場中的諸妃為眾將端茶侍酒。

    眾妃戰戰兢兢,猶豫不行,耶律信大怒,指著院中的皇后屍身問道,「哪一個再推諉不從,就乾脆去與她作伴!」

    眾妃雖然滿懷憤恨,但是看到皇后丟棄在院子裡的屍身,一個個渾身顫慄,不敢言語。

    終於,一個遼將按耐不住,伸手去拉住一個宮妃,那個宮妃尖叫了一聲,被拉進了他的懷裡,終究是不敢掙扎。隨即,場中大亂,在一陣陣肆意放浪的笑聲中,眾將紛紛離席,將看中的妃嬪都拉扯到席上。

    諸妃都是年輕的女子,如何掙脫地了。一番僵持之後,少不得敢怒不敢言,含淚依從了。

    蘇謐等十幾個小太監低頭在旁邊負責端菜跑腿,沒有任何人注意。

    日子就這樣平安無事地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主子,小心著了涼。」小祿子剛剛從殿上伺候回來,走進了屋子,看到蘇謐正出神地看向院子裡,眼神也跟著投過去。

    看到皇后至今仍然遺棄在哪裡的屍身,他也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雪片慢慢地變大了,鵝毛一般,從天上揮灑下來。四周白茫茫一片,外面守衛的士兵都因為受不住寒冷而跑下望台,竄到屋子裡面去取暖了,四周沒有一個人注意。

    一種自然而然地衝動讓蘇謐走了出去,厚密的大雪在她的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伴著周圍雪花落下的「沙沙」聲,交織成一種異樣的靜謐。她來到皇后的身邊,看著這個已經被雪掩蓋了大半的女子。

    她的神情安寧而且決絕,額頭上的血跡還沒有擦淨,但已經被淺淺的雪花所掩蓋,紅潤潔白,璀璨清澈。

    看著那宛如朝露般的容顏,蘇謐伸出手去,將她因為被拉扯拖拽而散亂開來的衣襟整理了起來。那覆了雪的金紅色錦繡霓裳看起來比往昔的任何時候都更加耀眼璀璨,她是抱著這樣坦然赴死的心意,所以特意穿上了這樣的衣服吧……

    數步之遙的宮殿裡,散亂的絲竹聲,歌舞聲,鬨笑聲,交錯傳來。

    鳳儀宮熱鬧歡愉更盛往昔,而它真正的主人卻在門前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溶化在這漫天雪花之中了。

    蘇謐站起身來,她極目遠望,天際暮色陰沉,烏雲重重,只餘下千萬片的雪花閃爍著星子般的微光,飄灑游移在空中,亦沉寂瀰漫在她的眸中。她寥落地站在這繁華卻殘破不堪的宮闕里,一種前所為由的清冷孤寂湧上心頭。

    第08章 身陷重圍

    蘇謐端著酒菜走近殿門,宮殿裡傳來一聲清脆的耳光,緊接著一頓呵斥,「莫不是你們還以為這裡是大齊的後宮,容得你們擺這娘娘的臭架子嗎?!」

    蘇謐抬頭一看,是李賢妃,她身側的那個遼軍將領命令她用嘴去餵酒,李賢妃如何能從,免不了又是一陣拳腳打罵。

    李賢妃苦苦地哀求著,躲避著,白皙的臉蛋兒上五指的痕跡清晰可見,淚痕宛然。

    蘇謐放下酒菜就同小祿子一起快步出了殿門,對殿中的一切視若無睹,她知道自己誰也救不了。

    宮殿裡面傳來施柔兒銀鈴一般的笑聲,嫵媚誘人。

    小祿子低聲啐了一口,「這種女人,虧她還是聖上冊封的玉嬪呢,皇上還曾經親口稱讚她『皎皎如玉,美若凌波』呢。」

    蘇謐淡然一笑。她並不討厭施柔兒,她只是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在這個刀劍林立的亂世之中,對於女子來說,往往貞潔和生命無法共存。每一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皇后為了自己的尊嚴,為了夫君和國家的榮耀而選擇自盡,她固然佩服,但是施柔兒選擇為了活下去而盡力掙扎,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酒香漫漫,大殿裡依然是笙歌艷舞不斷,被召來的宮廷歌舞姬,羅袖輕揮,纖腰舒展。乍一看上去,大齊的鳳儀殿裡面一切還是就如同往昔一般富麗繁華,只是酒宴的主人換了一批,換成了更加喧譁吵鬧的一群而已。

    蘇謐和小祿子幾人正端著新的美酒上殿,同時一個傳令的士兵高舉著公文,穿過層層的紅羅陣式,踩過重重的胭脂流香,飛快地奔到主帥耶律信的席前。

    大殿之中歌舞依舊,耶律信在漫天的笙歌艷舞之中拆開公文。

    蘇謐此時正站在他的身後,將剛剛送達的美酒斟入杯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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