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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倪廷宣成了她心裡,最難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讓現在的她時不時為之所苦。

    他靜默在那裡,沒有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這一次本來他也不想來,明明是慕輕涵領了的差使,可是慕輕涵的家中忽然出了變故,母親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於是任務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時光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迴蕩在兩人之間。不是甜蜜也沒有怨恨,這兩個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世界,讓任何人都無法打破。

    很快這種氣氛還是被打碎了,一聲清朗悠長的佛號揚起。

    倪廷宣恍如夢醒,連忙向蘇謐以及枯葉行禮道:「在下前來拜謝大師的救命之恩。」他的傷勢極重,昏迷了數天,直到幾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將他接回了家中,臨別匆忙,枯葉禪師又恰好外出去了,所以連向他親自道謝都沒有來得及。現在痊癒歸職,正好趁著這次的機會前來道謝。

    「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頭。」枯葉禪師平和坦誠地回禮道。

    對倪廷宣的行禮蘇謐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走過倪廷宣的身邊,他彎下的腰身還沒有抬起。蘇謐的長裾拖曳地上,喚起飄飄的細風,被她寬大的衣袖帶起的薄紗帘子輕輕地揚起,擦過他的臉頰,他的動作有片刻的靜止,保持著低頭的姿態,任這種蘇麻的感覺留在他的心裡。

    蘇謐的身影已經遠去,枯葉禪師看了悵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忽然長誦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倪廷宣頓時痴了,呆呆地問出一句:「依大師所言,如何才能離於愛,如何能無憂無怖?」話說出口,悚然驚覺,可是已經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隱秘的地方就這樣忽然地暴露在了別人的面前,讓他驚慌無措。

    枯葉禪師似乎是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枯葉禪師說完,卻見到眼前的倪廷宣恍然未聞,他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可嘆啊,倪源本也是當世數一數二的豪傑梟雄,可性情太狠,殺孽過重,只怕連子孫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宮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樣的沒有變化,只是排場變得更加的隆重,來時隨行的禮儀宮人、祭品車駕不見了,侍衛卻明顯的增多,為了不再出現那樣的意外,齊瀧派出了一百名大內侍衛前來保護自己寵妃的車駕。

    從皇城西側的朝華門入,朱紅色的宮門莊嚴巍峨,兩側是看不到頭的漫長宮牆。抬起頭來,隱隱可以看見後宮之中高翹反卷的飛檐斗壁,在陽光之下閃爍著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宮門緩緩打開,車駕行駛在漢白玉雕磚的道路上,一直抵達採薇宮不遠處的空地上才停止了下來。

    在覓青的攙扶下,蘇謐走出了車駕,一陣風吹過,衣訣翻飛。覓青笑道:「想不到宮裡頭今天的風也這樣大。」

    蘇謐揚起頭來,風吹過宮廷,被層層疊疊的亭閣樓台所阻擋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順暢和活力,帶著一種近乎掙扎地呼嘯聲,圍繞迴旋在金碧輝煌,深遠盤折的朱壁之間,玉道之上。原來,在這個深宮裡面,連風的聲音都是這樣的困惑苦澀。

    遠遠地,高升諾帶著幾個小太監迎上來,走近蘇謐,趕緊忙著打千行禮:「蓮主子您可回來了?你這一去,皇上可是時不時地提起您啊。」

    蘇謐含笑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皇上這幾天可好?如今在哪裡?」

    「這不正是皇上讓奴才在這裡等著主子您嗎?」高升諾諂笑著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來就去見他呢,可是掛念得不得了呢。」

    「高總管說笑了,」蘇謐笑道:「依照宮裡頭的規矩,宮妃回來應該先去拜見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裡,聽說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諾連忙說道:「剛剛皇上問起娘娘您的車駕,就說起來不必讓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體貼娘娘您啊。」

    「嗯。」蘇謐點了點頭,一邊隨口問著宮中和齊瀧的近況,腳下也沒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宮走去。

    進了大殿,看見齊瀧正坐在座位上,和旁邊皇后說著什麼。

    高升諾老遠就高聲唱道:「蓮容華到!」

    齊瀧和皇后都抬起頭來,見到蘇謐的身影,齊瀧的臉上現出喜色,起身離座,快步走了下來。他拉住行了一半禮的蘇謐,挽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驚嘆道:「幾天不見,謐兒竟然出落的更加水靈動人了。」

    「皇上,」蘇謐含笑看了齊瀧一眼,掩口笑道:「幾天不見,皇上誇讚人的功夫倒也是更加甜蜜動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齊瀧說道:「必定是山中的膳食不好。」

    「哪裡真的吃到幾次山中的東西了?」蘇謐道:「每隔幾天不是就有宮裡頭的人送過去嗎?」

    「雖然也有宮人送去,但是終究是沒有現成的方便新鮮啊。朕原本就說指派一兩個御廚過去,你卻怎麼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門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讓御廚過去,豈不是壞了佛門的清靜嗎?」蘇謐噗哧一聲笑道。

    「朕這不是生怕謐兒你的病情休養不好嗎?」齊瀧也禁不住笑了,說道。

    「臣妾瘦了可不是因為食物的緣故。」蘇謐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嗎?」齊瀧的精神明顯有幾分疲憊,這些天來朝政紛亂,看來是著實讓他煩心費力了。

    「朕變瘦了,可是因為朝思暮念著你這個丫頭所害的啊。」齊瀧口裡頭隨意調笑著說道。

    「臣妾還不是一樣……」蘇謐白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小聲說道。

    齊瀧龍顏大悅,還沒有再說什麼,旁邊的皇后打斷兩人笑道:「皇上,蓮妹妹如今剛剛趕回宮裡,車馬勞頓,連休息都沒有來得及,你就這樣拉著人說個不停。」

    這時候,高升諾又到門前,稟報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見。

    齊瀧順勢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朕就先去處理國事了,謐兒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宮去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情今晚……」齊瀧含笑看了她別有意味的一眼說道:「……再說。」

    蘇謐嬌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裝惱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盡在這裡油嘴滑舌的。」

    宮中立刻就只剩下蘇謐和皇后兩人了。

    皇后見到蘇謐,神態之間沒有絲毫的破綻,儀態端莊地笑道:「蓮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宮咋一看上去都覺得靈氣逼人啊。果然還是山裡的水土養人,就是遠遠地比宮裡頭的強。」

    「婢妾不敢當,」蘇謐謙和地笑道:「山中確實空氣清新,只是婢妾再進益,哪裡及得上娘娘儀態端莊呢?皇后娘娘有機會也不妨去山裡一試。」

    「唉,若是本宮去了,只怕沒有這樣的效果了。」皇后笑道:「也許是妹妹與山間的水土相和吧。本宮是早就習慣了宮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鄉野之人的。」

    蘇謐嫣然一笑,這是在諷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應該去一趟才是,」蘇謐的語調稍微抬起,悠然道:「說起來,宮中的生活雖然富貴尊榮,但是娘娘如今的臉色憔悴,只怕是這一段的日子操勞過渡了。為大齊計,為皇上計,正應該好好休養一陣子才對呢。鳳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蘇謐滿臉關切地看著皇后這些日子因為熬夜而有幾分發黃的容顏。

    皇后的臉色稍微一僵,年輕的女子終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顏的。她這些天來一方面照顧著太后的病情,一方面忙碌著選秀的事務,還有太后的生辰需要操辦,千頭萬緒,雜亂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裡朝中出了那樣的事端,舊案重翻,害得她連接幾天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如今雖然華冠麗服,脂濃妝艷,但是依然壓不住淡淡的黑眼圈。

    皇后的失態不過一瞬間,眼見蘇謐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顏上,她隨即笑道:「本宮掌管後宮事務,這幾天雜事多了一些,難免有幾分疲倦,哪裡及得上妹妹整天閒著無事,讓本宮好生羨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種雍容自如的儀態。

    「所以說皇上真是不體貼呢?」蘇謐笑道:「給娘娘身上壓上這麼多的擔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著太后的病情還如此……」

    「皇上信賴本宮,自然是能者多勞。」皇后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只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太過於辛苦,如今竟然連白頭髮都長出來了。」蘇謐衝著皇后的頭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后的手禁不住向頭上伸去,半途上卻又覺得不妥,轉而捋了捋頭髮,臉上的惱火轉瞬即逝,隨即姿態恢復嫻雅平靜:「妹妹真是會開玩笑啊,都說佛家講究平和靜心,與世無爭。妹妹這一趟從佛門聖地回來,怎麼反而變得伶牙俐齒起來了?這寒山寺的佛堂當真是與眾不同啊,還是妹妹自己領會的不夠呢?」

    「娘娘客氣了。」蘇謐笑道:「枯葉禪師佛法精深,各位禪師也都是得道高僧,這一趟婢妾清修一個月,確實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這世間……」蘇謐說著轉頭看著皇后意味深長地說道:「……輪迴無常,報應不慡的道理,不知道皇后娘娘對此可是有體會?」

    皇后雙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進益了。」

    一邊說著,兩人已經到了院子門口,車輦就在眼前,內監宮女迎了上來。

    皇后忽然回頭對蘇謐說道:「這個世間說是輪迴無常,須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實卻都是有跡可循的,萬事只要尋找根本,就不難跳出這個無常的條框來。不知道妹妹以為如何?」不等蘇謐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別勝新婚,本宮就暫且不打擾了。妹妹可要細心服侍皇上啊。這些日子也不必來本宮這裡請安了。」

    說罷羅袖輕揮,轉身去了。

    當晚,承恩車載著蘇謐進了乾清宮甘露殿,短暫的離別之後,自然別有一番綺旎繾綣的風光。夜已深,齊瀧已經沉沉地睡去,蘇謐的視線投到半掩的羅帳之上,金線紅羅的斗帳開合之間,依稀看得見外面燃燒到天明的龍鳳紅燭已經快要燒到盡頭了。下面雕花盤龍銀燭台上積累了一夜的燭淚,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紅可愛,層層疊疊,把純銀打制的龍頭遮掩包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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