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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面前的枯葉禪師正是她的父親顧清亭的授業恩師,顧清亭少年的時候遊學江湖,有幸拜倒在他的門下,一身武功都是他親自傳授,只是枯葉行蹤縹緲,顧清亭生性內斂,也不好以自己的師門為炫耀,而且枯葉禪師與齊國有淵源,他身為衛將,貿然提起,難免讓朝中的有心人閒話,所以這一段師徒之緣極少有人知道。不過身為女兒的蘇謐當然是知道的。

    「大師是為了齊國的利益考慮,大義當前,焉顧小節?」蘇謐平靜地說道。

    枯葉注視著她的面容,忽然苦笑道:「你還是怨恨我的,只是這種恨意,比較起你對大齊的怨恨來說實在是不值得一提而已。」

    「記得你剛出生不久的時候,我還前去衛國見過你一面,沒想到不過是十幾年的功夫就已經物是人非,當年我曾經想過勸說你父親不要太過於執著,不如歸隱田園算了,可是……」說起自己的徒弟,枯葉也有一瞬間的黯然:「本以為就算是他遭遇不幸,可是家人也可以保全,沒有想到倪源的恨意那樣的深重。」

    他看了看站在門檻之前的蘇謐問道:「你可是恨著齊國?」

    周圍的空氣忽然之間就凝滯了,蘇謐靜立不語,沉默了片刻,她抬腳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大殿,殿中的諸多佛陀或者莊重,或者猙獰,或者威嚴,或者肅穆,都在向下俯視著形形色色的朝拜者。

    蘇謐絲毫不為之所動的凝望著這些泥塑胎像:「大師相信這世間真的有神佛嗎?」

    「我自然是相信的。」枯葉說道。

    「那麼大師可否告訴我,神佛究竟在何處?為何這漫天的神佛只知道享受世人的供奉敬獻,全無絲毫悲憫世人之心,讓這個塵世之間滿是苦難波折?」

    「悲憫之心自在人心,何苦要去神佛身上尋找?」

    「悲憫之心,若我對人有悲憫之心,何人又會對我有悲憫之心?既然神佛法力無邊,為何不見一絲的雨露恩澤降臨在我的身上,可是因為我不禮佛,不敬神的緣故?」

    「佛像不過是些泥胎塑像,死物而已,豈會真的保佑人身?」枯葉道。

    「那麼為何大師要尊崇這些死物泥胎?」蘇謐立刻寸步不讓地追問道。

    「心中有佛,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的,若是心中無佛,便是尋遍這萬丈紅塵,也難以見到絲毫的神跡。佛像雖然是死物,人心卻是活得,死的佛像入了活的人心,自然也就是活的了。我所尊崇的,不過是一份人心中的神佛,人心中的悲憫而已。」

    「大師真應該去應選朝政,而不是在這裡講經論法。」蘇謐搖了搖頭道:「我雖然聽不懂高深的理論,但是大師話里的意思卻也明白,大師所言就是指民心了。不知道大師是如何確定這民心的?」蘇謐輕聲問道,她知道枯葉禪師選擇齊國支持,可是聲聲說齊國是民心所向,又有何道理。

    枯葉看著她,忽然搖了搖頭,轉身看著這些神像,問道:「施主明史知禮,可知道,自從周禮崩壞,漢室傾覆,胡虜入侵,已經有多少年了?」

    蘇謐微微驚詫,回答道:「自從哀帝之亂,引致強虜入關,已經有二百多年了吧。」

    「到今年為止,正好是二百一十八年。」枯葉臉上現出一絲沉重:「那麼施主可知道這二百一十八年裡面民眾所過的是什麼日子?」

    蘇謐悽然一笑道:「我雖然見識不多,卻也知道不外乎是列國紛爭,民不聊生的局面而已。」

    「天地不仁,生靈塗炭。這二百年來,數次有豪傑奮起而立,希望一統天下,卻只是重複著帶來新一輪的戰亂,以前的梁國,再到更前面的大周,大晉,大秦無不如此。百年征戰,民不聊生,繁華都市亦是男為奴,女為娼,尋常鄉野更是十室九空,千里無煙。直到近年來,大齊的崛起。」

    枯葉看著遠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天下的百姓已經不能夠再等待了。」

    「如今北遼虎視眈眈,兵強馬壯,隨時準備南下,一旦破關而出,到時候又是一場五胡亂華的慘劇,唯有讓天下儘快統一,讓中原儘快從戰火之中擺脫出來,才可以外御強敵,內修國政,才可以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支持大齊實在是為天下計,為百姓計,所以老衲認為這就是民心所向。」

    「施主剛才問何為民心,民心所關懷的不過是儘快結束這個亂世,無論齊國也好,南陳也好,衛國也好,只要有能力儘快地統一天下,讓百姓脫離苦海,就是民心之所在。」

    蘇謐的身子晃了晃,她覺得這些話是有道理,可是卻又讓她心裡沉甸甸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憋屈,她想要說出什麼來反駁,可是面對這樣大義凜然的說辭,卻又找不到絲毫的理由。

    「那麼憑什麼我們一家就要當大齊統一路上的犧牲品,就要受到這樣的遭遇?我要報仇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蘇謐喊了起來,他們自顧去爭他們的天下,我自顧去為我的家人緬懷報仇,兩不相干。

    「國讎家恨,施主自然有權力報仇,可是傷害施主的家人,害得施主國破家亡的真的是大齊嗎?」枯葉忽然抬頭問道:「衛國國弱主庸,縱然有忠臣良將,卻不能用之,遲早要被強國所並,不是大齊就是南陳,或者是北遼。」

    「不一定這樣……」蘇謐掙扎道。

    「你說的對,這當然是不一定的事情。」枯葉從容說道:「衛國也有可能強大起來,你的父親也有可能率領著衛軍,去攻破別人的國家,屠戮別人的城池,亡滅別人的家族,讓衛國強大起來,靠著別人的鮮血和仇恨來……」

    「父親不會那樣……」蘇謐反駁道。

    「亂世之中,就是這樣的生存規則,你不去吞噬別人,別人就會吞噬你,」枯葉悽然一笑道:「毀滅你的家園的不是大齊,也不是倪源,不過是戰亂而已,是這持續百年不止的亂世。」

    蘇謐身子一顫,只覺得頭腦疼痛而混亂。

    「施主如今深入宮廷,這個道理只怕比別人更加的清楚吧。難道施主的手上沒有無辜之人的鮮血,沒有承受無辜之人的仇恨?」枯葉緊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蘇謐忽然想到,何太醫,還有採薇殿原本服侍鄭貴嬪的那些宮人,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殺,可是與自己親自動手有什麼分別?!

    「這些人,難道沒有親人好友,沒有父母兒女。他們的感覺又會是如何?」

    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快要炸裂開來了,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你自己與這些人有什麼分別?!都是殺人而已!都是在害得別人家破人亡!

    可是不對,自己是在為了報仇,是在為了自己的家人報仇……

    可是你所殺死的真的都是你的仇人嗎?他們都是無辜的牽連者,他們一個個默默無聞,只是為了三餐一宿、平安度日而勞碌的平凡人而已。

    蘇謐的臉色越來越白,蒼茫若失。

    「阿彌佗佛!」忽然一聲佛號如同暮鼓晨鐘一般重重地撞擊在她的耳膜上,也撞擊在她的心田裡。

    蘇謐茫然地抬起頭來,枯葉正在凝視著自己,眼神之中帶著憐憫和關懷。

    蘇謐身形晃了晃,冷靜下來,「大師佛門清心驅魔咒的力量果然不同尋常啊。只是用在我身上未免太浪費了吧?」

    「施主大病未愈,心緒難定,剛才近乎心魔入體,還是早些休息為好。」枯葉說道:「若是施主有心參禪,這些佛法道理不妨慢慢領會。」

    蘇謐沒有說話,她走到門口,忽然問道:「大師既然知道我對大齊的心懷不軌,如果我冥頑不靈,恨意難消,可要將我的身世秘密盡皆透漏,替大齊,替天下除去我這個隱患?」

    枯葉立在身後靜默不語,眼神之中卻複雜難言。

    蘇謐遠去的身影在這個孤寂的寒夜更加顯得孤獨清冷。看著那一抹白色的影子飄然遠去,枯葉神色之間說不出的苦澀。

    單憑蘇謐最後的那一句話,他就知道,蘇謐還是心結難解。

    第03章 山雨欲來

    蘇謐披上衣服,來到了前殿,寒山寺因為是妃嬪女眷入內祭拜供奉的寺廟,之中僧侶少的出奇,只是專門請了幾位有德的高僧在這裡主持而已。此時寂寥的大殿裡面依然空無一人。

    牆角的香爐裡面裊裊地散發著檀香的氣息,將整個大殿籠罩地如夢似幻,迷離空靈。

    蘇謐走上佛前,輕輕合上雙掌,以一種謙卑而又寧和的心態靜心體會著身邊的一切。

    「二小姐。」陳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帶著幾分的擔憂。蘇謐清醒過來已經三天了。齊瀧生怕蘇謐在這裡養病,周圍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採薇宮院子裡蘇謐貼身的人都調來了。

    「我沒有什麼,」蘇謐轉頭對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轉身看著那虛無的佛陀,忽然問道:「冽塵,你恨齊國嗎?恨倪源嗎?」

    「當然恨了,」陳冽毫不猶豫地說道:「他殺了我們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們的敵人,當然有仇恨。」

    「那麼齊國呢?」

    陳冽弄不清楚為什麼蘇謐要這樣詢問,他思量了一會兒,說道:「也是吧,是它覆滅了我們的國家,」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可是單純的說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貼切,戰場之上,我們殺齊軍,齊軍也是殺我們……」

    「那麼等報了仇,你準備如何?」蘇謐打斷了他的疑惑思索,問道。

    報完了仇?陳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身為一個軍人,他已經習慣於服從命令,從前的衛國,現在的南陳,都讓他沒有絲毫思考的餘地,單純的聽從命令而已。

    如果讓自己真正的選擇的話……

    他忽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聽見她在懸崖邊遇害的時候,那錐心刻骨的疼痛,讓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掉了,那樣極端的心痛和迷茫,讓這個世間一切的仇恨、悲喜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直到聽到她獲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脫。

    初春的時節,山野之間的陽光比較起宮廷更加的清新燦爛,那斑駁的光線透過窗外剛剛生出嫩綠的枝丫,投射到她側立的身上。她站在這溫暖和煦的陽光的邊緣,卻是任何的溫暖都無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只希望能夠跟隨在小姐的身邊而已。無論你作何的選擇,我一定永遠站在你的身邊。」一種衝動讓陳冽忽然跪倒在蘇謐的身邊,仰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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