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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還沒等她說完,惠兒忽然驚醒了一般,猛地跳起來就往門外衝過去,口裡一邊喊著:「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不會這樣對我的,皇上一定會為我封妃……」。她聲音悽厲尖銳,像著了魔一樣,狀如瘋虎,把香蘿香霖都嚇了一愣。
還是蘇謐反應快,連忙抱住她,向茫然不知所措的兩人喝道,「還不快攔住她。」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如果被惠兒這麼出去把事情鬧大了,只怕她們都沒有活路了。
可是惠兒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力氣來,合三人之力竟然拉不住她。香蘿連忙喚外面候著的幾個小丫頭進來,眾人七手八腳這才把惠兒按回床上去。
「跑什麼跑,還想見皇上,實話告訴你吧,皇上早走了,你想倒哪兒去見?」香霖一邊用帕子按住臉頰,一邊恨恨地道。剛才惠兒掙扎時正好在她臉上劃了一道,雖然沒有見血,但也火辣辣地疼。
聽到她的話,惠兒掙扎地更厲害了,她的嘴已經被幾個小丫頭拿毛巾堵上了,依然不停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唉,香霖,你就少說兩句吧。」看著在床上依然不停的掙扎的惠兒,香蘿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麼辦好啊?」
「還能怎麼辦,先鎖倒柴房裡算了,什麼時候老實了,什麼時候在放出來唄。」香霖悠悠然道。「一個小丫頭也想一步登天,哼!」
如果不是聽了小祿子那天偷聽來的話,蘇謐簡直都要忍不住佩服她了,她看了看四周說道:「這裡到底是主子的屋子,就這麼亂著也不合規矩。再說,如今總這麼把人按著也不是辦法啊,依我看不如先送到惠兒她自己的屋子裡,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也只有這麼著了。」香蘿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
幾個小丫頭照著吩咐把惠兒架起來。蘇謐見惠兒還是赤身裸體,隨手扯了一件床單把她圍起來。
「妹妹倒是好心。」香霖不冷不熱地說道。
「謐妹妹這也是為了我們採薇宮的體面,若惠兒這個樣子出去了,以後她還怎麼做人?便是我們主子臉上也不好看。」香蘿也忍不住道。
「她早就丟人丟到家了,做人?以後她還有做人的份兒?」香霖尖聲叫著,她對於惠兒搶了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耿耿於懷。她毫無緣由地相信,如果今天承寵的人換作是她的話,一定會有不同的結果。
以後她還有做人的機會?這句話入了耳,蘇謐忍不住心裡一動,她有意無意地掃了香霖一眼,以確定這只是她憤恨之下的無心之語。
……
香蘿被搶白了一句,白了香霖一眼,也就不再說話,自顧指揮著那幾個小丫頭拉著惠兒向門外走去。
惠兒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再反抗了,她只是費力地掙扎著回過頭去望著那滿床的綾羅錦緞,和那灘在滿目流光溢彩中依然掩不住的紅的刺眼的小小血跡,這裡是她一生最短暫的美夢實現又破碎的地方。
縱是蘇謐覺得自己已經是鐵石心腸,看到那個眼神也禁不住被觸動。
也許是因為她比屋裡的任何人明白,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子鮮活的眼神了。
她閉上眼睛,蘇謐啊蘇謐,你看過多少比這個更加悲慘,更加淒涼,更加絕望的眼神啊,為什麼此時還要再同情呢?
難道你還不明白?
好好看著眼前的一切,你不能失敗,你不能落到像她一樣,絕不能,你還有必須要做的事,你決不能失敗。
等她再睜開雙眼,已經淡若清風,無喜無憂。
「香霖姐姐是要和妹妹一起收拾這裡,還是回鄭娘娘那裡伺候?」她笑著問道。
「啊,娘娘那裡還讓我今個兒過去把衣服晾曬出來呢,瞧我這記性,就先勞累妹妹了。」不知道為什麼,香霖被蘇謐這會兒的眼神一看就覺得莫名地有點心驚,連去看惠兒熱鬧的心情都沒了,連忙找了個理由推託了出去。
蘇謐的目光順著長廊,望向惠兒的角房,的確,惠兒恐怕很難有以後了。她沒有方法救她,也沒有必要救她,惠兒她既然選了這條路,就應該明白失敗的後果,她所要做的,只是讓自己不要落到這一步而已。
……
第二天,宮裡的雜役傳來消息,惠兒被發現在未央池裡投河自盡了。
對於惠兒是如何打開了用重重的銅鎖從外面反鎖的房門,又是如何在只披著一件床單的情況下踏著雪跑到了遙遠的未央池裡去投河,沒有任何人有興趣探究。
況且,衛清兒一直病著,而蘇謐在那天的晚上也睡得很沉很沉……
蘇謐所最後看到的,不過是尚儀局的雜役內監們抬著放置惠兒屍身的糙席,來到她們東側院門口。因為按照宮裡頭的慣例,死掉的宮人入土的時候至少要穿一件自己的衣服,不然做了鬼也是個被人欺負使喚的奴才鬼。
而惠兒的身上,只有一件濕透了的床單而已。
抬屍身的雜役太監們在宮門口一邊跺著腳一邊抱怨著這個費事的宮女,連死了都不讓人清閒,還要害得他們多跑這一趟。但是,當他們看到蘇謐捧出來的東西時,這種抱怨立刻停止了。
蘇謐把惠兒的衣服全部收拾地乾乾淨淨,整理地絲毫不亂,抱了出來。
她輕輕把惠兒最喜歡的那件水蔥綠的宮裙蓋在已經凍得發紫的屍身上,又把裝滿衣物的包袱和首飾盒子放在她的頭邊。
這是她唯一能夠為她作的而已。雖然她也明白,這些東西恐怕陪伴不了她很久。
幾個小太監的眼神已經死死地盯著包袱和盒子,原本以為沒什麼油水的苦差事竟然有這麼一筆天將橫財。只可惜了那件上好的裙子,蓋了死人,是沒法子動了。
幾個小太監看看蘇謐,搓著手,笑道,「姐姐竟然不忌晦這個,剛才遇著的幾個丫頭,都嚇得連頭也都不敢抬呢,姐姐竟然不怕?」
蘇謐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正要吩咐幾個小太監把人抬出去,卻看見遠處卻匆匆跑來一個身影。
待離得近了,才認出是高升諾身邊昨天問她話的那個尖下巴的小太監。他手裡捧著兩匹布料,來到蘇謐面前,厭惡地看了幾個雜役一眼,微微挪了挪身子,離那張糙席遠了一點,才問道:「你是這個院裡的人吧?」
蘇謐點頭稱是又問道,「這是……?」不會是昨天的賞賜吧。
「這個……算是賞賜吧,這是高公公命我送過來的,」他把綢緞往蘇謐懷裡一塞,「昨天這兒不是有個一直病著的主子嗎?讓掛上這幾塊紅緞子去去晦氣,免得污了貴人,明白嗎?」他掃了周圍一眼,「這可是要緊地差事兒,若是疏忽了有你受的。」說完立刻就轉身走了,仿佛多呆一會兒都會沾了這裡的晦氣一般。
蘇謐看著手裡的綢緞,那血一般的顏色幾乎要順著緞子流下來了。不遠處惠兒那青紫的遺容,仿佛也被這燦爛的紅光耀地鮮活了一般。
蘇謐終於再也忍不住,輕笑起來……
生有何歡?死有何哀?在這個宮裡頭,我與她,有什麼分別?物傷其類,懼有何懼?
第04章 池畔初遇
蘇謐一大早就起來了,今天是鄭貴嬪吩咐的去聚荷宮拜望雲妃的日子,她服侍完衛清兒,就捧著禮物來到採薇宮正殿。
吳美人和郝常在已經到了,鄭貴嬪還在按品大妝。
香蘿和吳、郝兩人身邊的貼身丫頭正捧著禮物,規規矩矩地等在門前。蘇謐走過去站在她們身邊,靜靜等待著採薇宮之主的身影。
鄭貴嬪是在兩年前的上一屆選秀中被選入的,在這個「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宮廷里,剛剛滿十八歲的她雖然沒有枯萎,卻已經是昨日黃花了,況且明年又有新的官家選秀,待到新人進來,她更是人老珠黃。
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會想,那位盛寵的雲妃年紀明明比她還大呢?為什麼皇上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呢?因為她美貌不夠嗎?她坐在銅鏡前,一邊任手下的宮人擺弄,為她盤起高疊的雲髻,插滿明麗的珠翠,戴上輕顫的步搖,一邊忍不住想著。雲妃固然是天下絕色,可是她鄭佩玉也不差多少啊?
直到身邊的宮人輕聲提醒,「娘娘,已經好了。」
鄭貴嬪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著鏡子裡明艷動人的嬌顏。「還不錯,唉,想想本宮也很久沒有這樣慎重地打扮過了。」
「娘娘清水出芙蓉,便是不著脂粉,也遠比我們這些庸脂俗粉強不知多少倍呢。」伶俐的吳美人立刻接口道。旁邊的郝常在也連忙點頭稱是。
鄭貴嬪心情好了不少,「兩位妹妹過謙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這就走吧。」
三位主子乘著車輦,蘇謐她們捧著禮物跟在後面,不一會兒就到了雲妃所居的聚荷宮。
聚荷宮位於後宮偏東,離乾清宮也不遠,緊挨著碧波池,整個宮室臨水而建,模仿江南水岸的風格,極盡雅致精巧。
一行數人剛到聚荷宮,早有雲妃身邊得力的宮人迎了出來。
當先是個身著時新碧綠宮裙的丫頭,年紀約二十五六,形容俊俏,舉止伶俐,看服色釵環便知是個有品級的宮人,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老遠便向鄭貴嬪行禮道:「貴嬪娘娘和各位主子可來了,我們主子一大早就盼著呢。特命奴婢彩杏等在此等候。」一邊走到車輦旁,伸手去扶鄭貴嬪下來。
鄭貴嬪位份雖說比雲妃差了兩級,但好歹也是一宮主位,眼見自己前來拜訪,雲妃卻只派了個丫頭出來,臉上便不怎麼好看。手一甩,也不看彩杏,曼聲道:「香蘿……」
香蘿見狀早把手中的禮物交給身邊的人,連忙上前扶住主子。
彩杏眼見手上扶了個空,臉上卻無一絲惱色,跟在鄭貴嬪後面又道:「我們主子昨個兒知道娘娘要過來,很是歡喜,還常說道她性子內向,入宮時日又淺,早有心意結交各位娘娘,可是又生怕各位娘娘不待見……」
鄭貴嬪聽她說的甚是謙卑恭敬,臉色這才慢慢地和緩下來。
進了宮門,幾位主子自然被迎進正殿,蘇謐她們幾個手捧禮物的則有管事的宮女內監領到側院庫房。不一會兒就把禮物點數登記,交納庫房。
卸了差使,香霖她們的主子還在殿裡,自然不能離開,小丫頭領她們進了側屋喝茶等候。蘇謐不耐煩這樣浪費時間,藉口衛清兒那兒還要伺候,早早地出來了。
……
寒風凜冽的冬日,原本就算是綠葉也很是罕見,可是眼前的碧波池裡,卻是荷葉起伏,萬花盛開。因為雲妃酷愛蓮花,皇帝為了討佳人歡心,特命內務府詳加培育耐寒抗凍的蓮花品種,又在碧波池畔大興土木,多植樹木,多建假山奇石,以擋寒風,在其上多放置炭盆暖爐,今秋又從地下引宮外溫泉――火龍泉的水入池,終於在冬天造就了眼前「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