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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蘇謐也無法可施,乾脆住了口。她知道衛清兒的心結在哪裡,平日裡頭勸過多少回都不見一點兒成效,自問沒有能力解得開了。更何況她自己的心結尚且沒人來解呢。
「先把藥喝了再說。」蘇謐端起碗服侍衛清兒把藥喝了,又讓她躺下,掖好被角。
望著衛清兒灰白的臉色,蘇謐心神一陣恍惚,她依稀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女孩的景色。
那是四年前的時候,十二歲的她拉著義父的手,走進了衛國的王宮。義父是來給皇上的妃子,那位美麗又病弱的柔妃娘娘治病的。走在長長的迴廊里她一邊驚嘆著原來皇宮是這麼美麗的地方啊,一邊對著義父撒嬌般地要求阿謐也想要住在這裡。
義父又好笑又無奈地颳了刮她的小鼻子。這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歡笑聲,她轉過頭去,看見在不遠處的嫩綠的糙地上,幾個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正在踢著毽子,她一眼就看見當中的是個穿紅衣的,嬌嫩俏麗的臉龐微微掛著幾滴晶瑩的汗珠,一邊大聲笑著,一邊數著數。在綠樹掩映的早春三月的陽光之下,更加鮮活生動。義父拉著她的手繼續向前走著,一轉眼樹木的枝丫就遮蓋了她們活潑的身影。蘇謐微微有些悵然又有點羨慕了,那個毽子做的好漂亮啊,義父打來的錦雞也沒有這麼鮮亮的羽毛。
到了柔妃的宮室,她見到了這個據說是娘親好友的柔妃娘娘。她是個溫婉如水的女子,生的很美,她暗自比較起眼前的這位娘娘與娘親還有義母來,覺得還是娘親更漂亮一些,實際上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象娘親那麼美麗的女子,義母也生的很美,但是比起娘親來還是略略差了那麼一點兒,不過比眼前這個柔妃娘娘還是強了那麼一點兒的。
她這在沉思比較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從柔妃身後探出,一對明晃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正是剛才在花園裡見到的那個紅衣小女孩。後來蘇謐才知道她就是柔妃的女兒,頤清帝姬衛清兒。
柔妃的頑疾是早年留下來的病,時不時的復發,義父也覺得頗為棘手,為了醫治方便,柔妃為他們在宮裡太醫院找了間房子暫時住了下來。
不久蘇謐就和衛清兒熟悉了,衛清兒雖然貴為帝姬,卻從來沒有金枝玉葉那種嬌貴傲慢看不起人的脾氣,性子天真爛漫,調皮好動,而且衛國只是小國,宮裡面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兩人時常在一起玩樂遊戲。待柔妃的病痊癒了,蘇謐要離開時,已經成為好友的兩人都有些戀戀不捨。
柔妃見狀便提議蘇謐留下來算了,正好頤清帝姬今年剛滿十二歲,依宮裡的規矩正該找一位伴讀了。於是蘇謐便留在了宮裡,跟這個圓臉活潑的女孩相伴。
直到四年後,大齊的精兵良將破城滅國,長驅直入,作為南方眾多小國之一的衛國亡了國,包括衛清兒在內的眾多帝姬宗姬,貴候女子作為戰利品被押送入大齊的京城。
一夕之間,屬於這些女子的世界完全的顛倒了,她們甚至來不及作出任何選擇,事實上她們也沒有選擇的機會,或者賞賜有功的將士,或者充入君王的後宮,她們所能夠做的只不過是靜靜等待命運或者殘忍,或者相對溫和的安排而已。
衛清兒與另外幾名容姿最為出眾的女孩被選入後宮,蘇謐作為衛清兒的貼身侍女也被帶進了宮廷。
她們是在今年三月入了大齊的皇宮,剛進宮衛清兒就病倒了,蘇謐明白從一個金枝玉葉不諳世事的帝姬到國破家亡遭遇的痛苦已經把她壓垮了,尤其是她的母親柔妃在被押送進京的路上就不堪忍受折磨而病逝了,更讓衛清兒失去了最後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蘇謐常常想,若不是因為這場病,恐怕衛清兒未必能活到現在。
在這個各方實力盤根錯節的後宮裡,作為亡國女子的她們是最無依仗的一群人。一同進宮的幾位女子,比較得寵的幾個,比衛清兒大一歲的頤安帝姬在今年七月的時候失足落水身亡,頤玉帝姬小產身亡,還有一位宗姬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宮,不久也死掉了。剩下的幾人,都是在小心翼翼、謹慎恐慌中度日。對她們來說,皇帝的寵愛與其說是恩德,不如說是催命符。
作主子的尚且如此,何況象蘇謐這樣作為附屬品被帶進宮裡來的奴才呢。至少她就知道一個,頤玉帝姬身邊的墜兒,原本在衛國皇宮的時候也時常過來找她們一起玩的女孩子,因為被皇上無意間臨幸了一次,不久就被找了個錯處活活打死了。
蘇謐無意識地用鉤子撥弄著爐灰,她自小跟著義父學醫,義父的醫術又是當世無雙,衛清兒的病她早已經看出,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這樣也好,有時她忍不住這樣想,等衛清兒去了,她在這個世上的牽掛又少了一個。不……應該說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掛的了。
她忍不住冷笑起來,一半自嘲,一半苦澀,蘇謐啊蘇謐,你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她扔掉手裡的火鉤,去柜子里拿出毛巾皂豆,端起燒熱的水,進了裡屋。她現在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她在剩下的日子裡儘量舒服些。
第02章 生辰之議
鄭貴嬪是採薇宮的主位,居正殿,雖然位列正三品的十二貴嬪之一,卻也是失寵已久了。
原本各宮妃嬪的月例,都是由內務府派人直接送到每一位主子手裡的,採薇宮合宮上下幾個主子沒有一個得些寵愛的。便是位份最高的鄭貴嬪一年到頭來見到皇上的次數也不過三五次,而且還都是在逢年過節後宮的筵席上。內務府自然也懈怠起來,每次的月例,都把全宮上下的供給一趟送到鄭貴嬪那裡,隨個人去領。當然,剋扣一些是少不了的。
蘇謐進了採薇殿,小丫頭領著她進了后角屋,一進門桌子上放著紅紙包著的銀錠子,幾包散開的銅錢和兩個小箱子,鄭貴嬪身邊得力的大丫頭香蘿正在數著。床上還堆了一堆的綾羅綢緞,五光十色的,住在西後院裡的常在郝盈春帶著身邊的丫頭正在那裡翻撿,猛的一抬頭看見蘇謐進來,臉上忍不住一紅。
各宮室定例由內務府送至,但也是有一定的規矩的。總是先送位份高的,再是位份低的。平時逢年過節的賞賜下來,也是先由上面的娘娘們先挑,然後才一層一層地遞下來。
整個採薇宮,除了一宮主位的鄭貴嬪,就屬衛清兒的才人位份最高,只是她從未承寵,而且又病怏怏地整天連床都下不了,眾人難免存了輕視之意,行事全無顧忌。這個郝常在卻是個羞怯懦弱、膽小怕事的主兒,此時見蘇謐進來難免心虛。
蘇謐那裡有心情計較這些,朝她略略行了個禮便轉頭看向香蘿。
不等她發問,香蘿已走過來拉住她笑道,「我們剛才念叨著你呢,正說著別是惠兒那個小蹄子給把正事兒給忘了,可巧你就來了。你們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我們娘娘今個兒早上還惦記著要去看看衛才人呢,又恐怕吵吵鬧鬧耽擱了她養病,唉,衛才人年紀輕輕怎麼就……」說著嘆了兩口氣:「真是勞累妹妹了。」
「貴嬪娘娘打理採薇宮,事務繁多,姐姐伺候娘娘日夜勞苦都不辭辛苦,我們幹些微小事又豈敢承姐姐一句勞累呢,再說我們能伺候衛主子是我們的福份,那裡會有什麼勞苦,何況又有貴嬪娘娘一直福澤庇佑,還請姐姐待會兒見到娘娘代我們主子謝過娘娘的心意。」蘇謐連忙正色道。
香蘿是鄭貴嬪從家裡帶進來的家生丫頭,是她的心腹。在採薇宮裡,便是尋常主子象郝常在之流也對她客氣幾分,蘇謐自然不會失禮。
「難怪香霖也常說你是個極懂事又明理的,衛才人也是好福氣能得你服侍。你們那兒吃穿用度若有什麼缺的只管來找姐姐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蘇謐的手來到桌子前。先指著桌子上的銀錢,道,「這是內務府剛送過來的這個月的份例,比照往常,衛才人是一個月三兩月例銀子的,唉,內務府說這個月前線戰事吃緊,偏偏年關將近,又要置辦年貨準備內廷的各項宴會,還有太后的生辰大典又近了,處處都要用錢,一時緊張,只好先挪用一部分,待過一陣子再差人補送過來,一邊說著,一邊秤出一兩銀子並數出三十個銅錢交給蘇謐。」
過幾天差人補送?那簡直是笑話了,除非哪一天衛清兒忽然病好了,而且又得了寵,這些被剋扣的銀子才會一文不缺甚至加倍地補送回來,而且那些戰事宴會大典……這些讓內務府上下「頭疼」的名目,也自然而然地再也不會傳到她們的耳朵里。
「呸,這群殺千刀的,也不想想衛主子正病著,雖說宮裡頭看病吃藥自有太醫料理,費不著銀子,但也不是這麼個剋扣法的。」香蘿也忿忿地罵了兩句。
蘇謐卻忍不住要冷笑,這被扣去的一兩銀子並七十個銅錢,恐怕至少有一半是留在鄭貴嬪手裡的,內務府縱然是剋扣,也不敢剋扣這麼多,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香蘿又打開那兩個小箱子,一個箱子裡紅紅綠綠,裝得是各色精巧細緻的絹花,另一個里金光閃耀,是幾隻金釵珠玉。
「這是尚服局為慶新年特地新制的堆紗絹花,一併分到各宮。衛主子為正六品,應領十朵。你自個兒挑合意的就行。」
「這一個是皇后娘娘為新年給各宮主子的賞賜,三品以上金釵兩隻,珠花兩朵,六品以上金釵珠花各一隻,六品以下只有一隻金釵。衛才人的你也一併挑出來吧。」
蘇謐依言挑出十朵絹花,一支比目點翠金釵並一朵白玉鑲銀攢芯珠花。
香蘿又走到床邊,道:「這是這個月份例的料子,按照舊例內製的鍛子一匹,再加上年關上裁製新衣,又添了蘇州織造進貢的明絲緞子一匹。」
蘇謐看著那幾匹布料,因為是年關上用的,顏色盡都是大紅大綠的,花紋也是織金描紅,極盡喜慶濃艷,明晃晃讓人看著刺眼頭暈。
她隨便依例挑了兩匹,就待告辭離開,香蘿卻又拉住她道,「妹妹先別忙著走。」一邊叫過一個門外伺候的小丫頭,命她替蘇謐搬回去。
「妹妹且留一下,我這裡還有一件要緊事要與妹妹商量。」說著與郝常在打聲招呼便拉著蘇謐進了內室。
「妹妹可知這個月十三是什麼日子?」香蘿開口問道。
「恕妹妹學淺。還請姐姐告知。」蘇謐搖頭道。
「那一天正是雲妃娘娘的生辰。唉,原本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本來……雖說雲妃娘娘眼下聖眷正隆,可素來與我們也沒有什麼交情,本來是不用理會的。可是聽說因為上個月娘娘小產之後一直悶悶不樂,皇上為了能夠讓她釋懷,這次生辰特意下了旨意,旨令內務府大辦,要六宮同慶呢。」香蘿說著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