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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14:58 作者: 林桑榆
「就是賤。」
回出這三個字時,周衍已睡衣加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前面說了什麼,又怒氣沖沖地扒著金屬欄杆朝樓下吼:「你才被甩了很多次!你還會被同一個人甩很多次!」
顧長風難得沒反唇相譏,喃喃道:「興許只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作祟?越對自己負隅頑抗的人越想要她臣服。」
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周衍下樓來,心情好到幾乎想連夜給宋詩嘉送去一面錦旗,感謝她總能讓他見到這樣的顧大少。
「男女之事哪有這麼複雜呢?說白了不就你情我願約會撲倒嗎?」
沙發上的人想想,「不是。」
又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對牛彈琴,「算了,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明白。」說完起身要走,臨出門時回頭對周衍笑笑----
「你還沒機會被同一個人甩很多次呢。」
周衍一口鮮血哽在喉,始作俑者已翩然離去。
清晨,鏡前。
宋詩嘉披頭散髮地出現,深青色眼圈,有氣無力的,嚇了正在刷牙的阮雪碧大跳,差點一嘴漱口水噴她臉,宋詩嘉卻定定地盯著她。
「老實交代,我夾在素描本里的門票是不是你故意放桌上引他注意的!」
阮雪碧臉色一白,別開眼,「我吃零食壓驚還來不及,哪有腦細胞去做這些事啊?」
趕緊開溜。
六年前,上邊人倒台,老宋跟著受牽連,宋家產業也因一場金融風暴被抵押給銀行,數年心血打水漂,老宋還面臨金融罪的指控即將鋃鐺入獄。
那仿佛是多事之年,顧長風的母親也意外車禍身亡。他從部隊回來奔完喪,歸隊沒多久,宋詩嘉便一通電話去提分手,十頭牛都拉不回的決絕口氣----
「沒聽說過嗎?當你需要一個人的時候,就像遭遇空難的求生者需要降落傘。如果我最需要的時候你不在身邊,那就永遠不必在了。」
簡直雪上加霜。
那通電話是阮雪碧陪宋詩嘉打的。
聖誕節深夜,人煙稀少的長青街上,她將貼了兩人大頭貼的手機扔進下水道,抱住雪碧鬼哭狼嚎。那樣的聲嘶力竭,聽得旁觀者都肝膽俱啐,後來還大病一場,是宋媽成堆的眼淚才將她喚醒。
醒來的宋詩嘉似乎變了一個人,隻字不提顧長風,乖巧得不像話,成熟地幫著宋媽處理老宋倒台的後事,唯獨在查封老宋名下一處偏院時又激動了一陣。
「你們已經拿走那麼多東西,不差這一處啊!」
她擋在一堆銀行的人身前,首次失了章法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下只得拿匕首割手腕威逼恐嚇,可惜此一時彼一時。
當初老宋風光的時候,帶頭的那個人還逢年過節都來家裡拜訪,聲聲親昵地喊著詩嘉,如今她以命相抵,對方卻眼都不眨。典型的晴天幫你打傘,下雨了又收回來。
宋詩嘉第一次意識到,離了宋家千金這個名號,自己渺小如塵埃。
最後是宋媽將匕首從宋詩嘉手裡奪下的,她的妝容依然精緻,卻仿佛一夜間蒼老,眼窩深深陷下去,絲毫沒了別人羨慕的貴氣。
那時那刻,她不僅是一個落難貴婦,更是一個母親。她已經親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絕不能容忍再失去唯一的女兒。
其實阮雪碧清楚,宋詩嘉真正捨不得的不是那座房子,而是房前的那片園子,裡面遍布紫荊和迎春。
紫荊是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宋詩嘉親手栽下的,因為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說,紫荊是家庭和美的象徵,耐寒。後來和顧長風在一起後,她又種下一片迎春,小小黃黃的,遠遠看過去和臘梅似地,花語是相愛到永遠。
「你每惹我生氣,我就毀掉一根樹枝,直到我把所有的樹毀完,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兩人第一次吵架的時候,宋詩嘉賭氣如是說。沒想她一語成讖,房子被收走的第一件事,估計就是將院子夷為平地,供其他買家修築愛巢。
收房那天,阮雪碧不放心前來,隔得遠遠,便見青天白日下,那個囂張瘦弱的姑娘淚流成河,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所以,傻氣如阮雪碧,都從沒相信宋詩嘉能將顧長風放下,尤其在發現了那兩張奧運門票後,她更篤定。否則以宋詩嘉的性格和面貌,並不乏追求者,她卻從沒動過心思。
心裡有結界的人,怎麼看得見別人?
怕宋詩嘉再追問會穿幫,阮雪碧喊著要遲到了,匆匆從浴室溜走,留宋詩嘉倚著門框暗自神傷。
她不是介意阮雪碧的推波助瀾,而是思考昨晚顧長風的話。
雖然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這場重逢變得旖旎,但那些柔情似水憶當初的畫面其實並沒有發生。
他只是在她耳邊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坦白講,在見到你之前,我想過很多讓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但見到你之後,我能想到的,居然只是好好告別一場。」
所謂的好好告別,是指完成那個口頭之約,一起迎接奧運開幕,然後好好說再見,從此分頭老死,再不相干。
當然,宋詩嘉沒敢告訴阮雪碧這些,否則以她期盼自己與顧長風和好的程度,以及豐富的想像力,不知又會做出什麼奇葩事情。
儘管精神不濟,宋詩嘉還是簡單收整好了自己,跟著阮雪碧後腳出門擠地鐵。她早已不是嬌嬌小姐,缺勤的工資可以全當作扔進了許願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