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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06:59 作者: 萬斯年曲
    我聽得出她是真心祝福我,一個從未像此刻這麼強烈地要掙扎出來的念頭終於破土而出。雜物間的白織燈發著幽幽亮光,我鼓足勇氣,說出自己一直想說而沒說的事:「姐,我想坦白一件事,你……還記得你結婚那天穿的那雙婚鞋嗎?」

    她沒回答,可我知道她肯定記起了那雙不翼而飛的高跟鞋。心臟劇烈跳動了幾秒,我閉了閉眼,才繼續說下去:「對不起,那雙鞋是我……偷走的。」

    那天,婚禮結束後,我陪著酒舒回了她和郁臨深的新房,同去的還有兩方關係比較親近的親戚朋友,我隔著人群看著他們,心裡又疼又麻,心臟難受地仿佛隨時會蹦出來,我只有撫著自己的胸口,才能保持正常的呼吸頻率。最後大家一個個地走了,新郎去了客廳,酒舒去了洗手間,而我,留在了他們的婚房裡,視線被那雙被主人踢到門邊的紅色婚鞋吸引過去,身體不受控制地走近它們,彎下腰,撿起來,塞進自己大大的單肩包里,沒有一點遲疑。

    酒舒回到房間,跟我抱怨婚禮的麻煩和難以忍受,在那幾分鐘的時間裡,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也失去感覺,她說什麼,我聽著都是炫耀。她好一通抱怨,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那雙不見了的婚鞋,而我竟然一點不害怕她發現拿走寫的人是我,可又並不能如釋重負,相反,內心不堪重負,雙腿也沉重地像綁了兩塊大石頭。

    好不容易找了藉口離開新房,我穿著自己的高跟鞋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確定自己身處一條偏僻陌生的街道上,周圍再不見別人,才敢取出「贓物」,給自己換上。鞋小了一碼,擠腳擠得我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皮肉被磨掉了,我還是不願意脫下來。反反覆覆想起的,都是郁臨深給姐姐穿上這雙高跟鞋時的場景,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小偷,偷的還是親姐姐的婚鞋,過後的日子,它無疑是我無法擺脫的陰影。這麼久了,除了那一天,我再沒穿過,但我知道,它一直存在,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我有的只是做夢的權利。可不管怎麼樣,哪怕酒舒的婚姻只是一張紙,沒有實質意義,我依舊欠她一句道歉,也欠自己一個交代。

    「阿媚,「長久的沉默後,她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既然你說對不起,那我就說沒關係。現在那雙鞋是屬於你的,它……本來就該屬於你,以後不用再為我愧疚了。」

    我撫摸著這雙表面閃著細小碎鑽的紅色高跟鞋,聽著話筒里姐姐柔軟的呼吸,終於可以原諒曾經那個不光彩的自己。

    ☆、9-4

    每到星期一,我都要費比平時多好幾倍的力量才能把自己從床上扯起來,畢竟沒人不留戀剛剛結束的兩天假期。想到這,我又好笑起來,以前的我從來不對工作有一丁點不耐和牴觸心理,它是我的全部,但現在,很顯然,它不再是了,難道愛情還有讓人變懶惰的能力?那麼,它會不會讓它自己也懶惰下來呢?

    這個周一,從起床起,大雨就嘩嘩下個不停,肆意翻騰的水霧遮住天空本就陰沉的色彩,整個人從身到心都被水汽包裹著,趕到公司,遲到不說,鞋和褲腿盡濕,心情大概只能用惡劣來形容了。

    到了中午,如注的雨水毫無減弱的勢頭,密集地敲擊著厚厚的玻璃窗,吵得人心煩意亂的。同事們壓低聲音抱怨著這樣的鬼天氣,誰都不想冒著大雨跑出去吃午飯,當柯梁愛慷慨宣布自己掏錢給大家訂外賣時,大家歡呼一聲「柯總萬歲」,紛紛響應起來。

    十五分鐘後,我跟柯梁愛坐在辦公室的會客沙發上,人手一份醬排骨套餐,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阿媚,你和郁臨深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額……」我把骨頭吐到外賣盒子的塑料蓋上,想了想說,「這個問題,現在考慮太早了吧。」

    她白了我一眼,夾起一筷子菠菜送進嘴裡,邊嚼邊說:「早什麼早?你都27了,反正我看你這輩子算栽他手裡去了,還不如早點結婚定下來,免得拖久了最後把感情都拖沒了。」

    「我們在一起時間不長,現在還沒到結婚的時候,再說了,結婚又不是說結就能結的。」

    她不以為然:「結婚有什麼難的?你們男才女貌的,兩個人又有經濟基礎,見個家長、領個證不就完事了,要是有魄力,也可以先把證領了,我覺得你們是時候考慮了。」

    「別說了吧,一說這個就頭疼,我爸媽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跟郁臨深的事,估計會跟我斷絕關係。」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你們遲早是要告訴他們的,還不如早點說出來的好,也許他們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反對,畢竟你是他們的女兒,你的幸福才是他們首先在意的。」

    「我當然知道肯定瞞不過他們,但我和郁臨深的關係還沒完全穩定下來,現在就提到結婚,為時尚早,也不現實。還是再等等吧,走一步看一步。」

    「阿媚,」柯梁愛放下餐盒和筷子,握了一下我的手,「你老實告訴我,你和郁臨深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以前見你不是挺開心的嘛,怎麼今天感覺你說的話都那麼悲觀。」

    我苦笑一下,想到這段時間異常忙碌的郁臨深,食不知味地說:「沒事,我想我這是患得患失了,因為太在乎才會表現得小心翼翼。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對我也很好,但生活中變數太多,很多事情都說不準,也許到了最後,我們才發現彼此沒有做夫妻的緣分而分開呢?」

    她越聽下去臉越黑,等我說完,拿起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我的頭,不管我齜牙咧嘴直呼痛,板著臉嘮叨起來:「叫你再瞎想有的沒的!阿媚,別整天胡思亂想,既然在一起了就踏實在一起好好過,多愁善感,杞人憂天可不是件好事。你要是這麼想,那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結婚那一步?況且,誰也沒法保證一段婚姻能永遠維持下去,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彼此愛著的時候,抓住一切機會牢牢抓緊對方。」

    我知道她說的對,也找不到話來反駁她,只能繼續啃排骨,悶頭吃飯。

    下午臨上班前,她又跑來我的辦公室,靠在門板上,遠遠盯著我的眼睛,表情嚴肅:「阿媚,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告訴我。」

    我被她緊張兮兮的眼神逗笑,連忙搖頭否定,她將信將疑不死心地問我:「真沒事?」

    我舉起手指頭髮誓:「真的。」

    半晌,她才鬆了口氣,表情沒那麼嚴肅了,用仿佛過來人的口氣說:「如果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問題,像打人、家暴、出軌、花心之類的,能忍的缺點就忍著,畢竟愛情從來不是簡單的羅曼蒂克,愛情離開生活,什麼也不是。」

    是啊,我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愛情和生活從來不是孤立的,沒有什麼可以與生活孤立開,離開現實生活的愛情,永遠只屬於十七八歲的幻想年代,而我已經是個27歲的老姑娘了,必須得在現實和幻想之間作出某種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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