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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35:50 作者: 風染白
終於,太陽東升西落,幾番白晝黑夜之後,迎來了這一天。這與眾不同的一天。今天,我起的很早,天還沒亮就坐了起來,但卻一點也不覺得累,身體裡面的血液像是歡喜的孩童,跳著歡快而雀躍的舞。
我找出多年前的一件衣服,既不豪華,也不昂貴甚至與我現在的身份一點都不符合。卻是我一直珍藏的。
我認認真真穿上它,對著鏡子再三確認,然後拿出眉筆細細的描著自己的眉,直到鏡子中逐漸出現一張雖然不再青春卻充滿了成熟韻味的臉時才穿上外套與鞋子出了門口
目的地卻非監獄,而是開車去了墓地,依然手棒一朵玫瑰,它們嬌艷而炙熱。
我一直站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看著上面的女人恬靜的臉,沒有憂愁,清純而美麗。遠處有著孩童好笑的聲音,那些幼小而充滿生機的生命」一一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他與她的。
再次調回目光,那有些模糊了的銘文在陽光下刺的人眼睛能夠滴出水來
於是偏過頭,不去看,卻有著什麼在心裡生了根。
一直到了晚上,太陽落下之際,我轉身,然後向家走去。每走一步心裡便有著什麼要跳出來,於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珍重而小心翼翼。
終於在那熟悉的路燈下我看到一個英挺的身姿,他的面龐似乎依然如以前一樣,又似乎很不一樣,它們堅韌了許多,那雙眼睛被刻印了風霜與滄桑。只是顯然已經收拾過一番,我知道的,他必定如此,必定會以最清慡的樣貌,最優雅的姿態,最清俊的面龐出現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沒有直接去監獄的門口,我留給這個驕傲的男人足夠的時間去洗去他的狼狽與那在監獄中烙下的痕跡。
他抬起頭,那雙眼中有著隱忍的激動,他的手在顫拌,而我本以為會無法抑制的激動,大悲或者大喜,然而我沒有,那一刻我出奇的鎮定,心裡變得平和異常。
仿若那波濤之後平靜了的大海。
在良久的駐足,遙望,他向我走來,只是那微瘸的腳而讓那短短數十步看起來如此哏難。但我沒有動,這次我不動。
我已經站在這裡,一直站在這裡,很久很久」」
所以,這次我不會先動。
他一步一步,也許只是幾分鐘,卻仿佛過了一輩子。一直到我的面前,隔了能有一個手臂那般的距離,站定。
然後相望。
他說:我回來了。
瞬間,我的大腦空白,眼前的景象變化萬千,最後卻只有男人那飽經風霜的臉與那句沉穩有力的『我回來了。」
我該說什麼?這一刻,我發現語言是多麼的無力與蒼白。
所以我只是看著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我想那一刻我的眼中定是比那天空最亮的星斗還要明亮,然後我看到他的臉,黝果了很多,也蒼老了很多。突然,一種巨大的潮濕向我湧來,我伸出手撫過他的臉,他的眼,他那堅毅的下顳,以及那柔軟而冰涼如今卻有些干掣的唇。
它們有溫度」「它們不再是那沒有生命而泛黃褶皺的紙張。它們是熱的,是鮮活的。
淚水涌了上來,卻沒有流出,只是在波光剪影中男人抓住我的手。
怎麼還是這般涼「」,他大掌的溫度覆蓋上我的,然後握緊,一點一點,蔓纏糾結,十指相扣,切合而毫無間隙。好似這兩隻手就該是握著一輩子。
冬天了,天總是有些涼。」而我的體質一向畏寒。
應該開些中藥好好補補。」
恩。」我點頭,卻沒有多說,那些中藥就算喝了也只能夠溫暖我的手腳卻無法溫暖我的心,反倒平添一絲回憶的苦痛。說完這句一時之後我們都不知該說什麼的好,只是把額頭前傾,慢慢地我與他的前額相抵,多麼熟悉的動作,那一刻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再動,而是一直維持這個動作,像是重溫當年的溫情,鼻子突然酸酸的,仿佛我們從來都未曾分開。
仿佛五年的光景真的很短,短到那些刻骨銘心等待的日子都只是轉瞬的煙雲。
只是那些痛,那些無處不在的寂寞提醒著我,提醒著我那些歲月真實的存在。
以後我會每天給你熬一副中藥。每天看著你把它們吃下去「」,
我盯著他那覆了風霜卻依然炯亮的雙眸,輕輕搖了搖頭。
中藥不好喝,很苦……
我知道你怕苦,我一直都記得,不過不用擔心,這次我不會忘記給你買冰糖。」
冰糖
眼睛再次酸澀起來,是冬天的寒氣太重了,一定是「我執意的如此認為。
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歡吃冰糖了,以前喜歡只是覺得它很甜,但是吃過之後才發現嘴中會留著甘苦,莫不如不吃的好,至少不甜不苦,無喜亦無憂
他握著我的手突然緊了一下,然後嘴角牽起一個弧度,那抹弧度看起來像是半個月亮,因為缺失了另一半而顯得格外寥落。接著是一路的沉默,但那來自另一隻手的顫抖是如此的明顯,明顯到我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痛。
一直到屋中,五年前我們在這裡吃了最後一餐。
那半個沒有吃完的荷包蛋掉到桌子上變成冰涼的情景我依然清晰得記得
只聽門啪的一聲合上,韓衛站在門口,沒有隨著我走進來,而是靜立於那兒。
怎麼?」我偏著頭看他,不解他的動作。
我很想你,這些個日子,我很想你。」一個字一個字,以著最虔誠的姿態,最卑微的神情,和最鄭重的語氣緩慢而仔細地說道。
我轉過身,走向他,給了他一個久違的擁抱。
你吃飯了嗎?」貼著他的溫暖的胸懷我輕聲問道。
他搖頭,動作因為溫情而顯得遲緩。
我去給你做飯。」
不
,似乎說的太急,他又補充,「我想再抱你一會。只是一會。」他這話說的我竟然有想哭的衝動。
於是我沒有動,任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項,他喜歡這樣,不論從前,還是現在,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彼此分開,然後我轉身,走進廚房。
出來的時候手中端著一個盤子,裡面放著兩個煎蛋。
然後遞給他碗筷,他的眼中有著動容,久久才能平復下來去夾起其中的一塊。
他吃著,慢慢的吃著,然後他說:「小染,我可以餵你嗎?」
我點頭,不過我說,「這次你要夾穩了。」
他小心翼翼地夾起,態度格外凝重,仿佛那雙筷子中夾著的不是煎蛋而是這個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
他甚至需要強烈控制手中那不由自主的顫抖才能夠把它平穩的遞到我的口中。
嘴中傳來酸酸甜甜的味道,有著甜,卻也透著苦,「原來是這個味道,
對面的男人露出微笑,五年後第一次風霜之後靦腆而青澀的笑。
那裡是全然的滿足。
夜晚,我靠著他,指著窗簾後的一處不顯眼甚至可以說成隱蔽的角落,那裡有一串掛簾。
知道那裡面是什麼嗎?」
他的眼神專注卻透著一絲茫然。
那是我曾經所有的心愿,每一顆星星都是我玲瓏的心,我把它們全部寄托在上面,然後把一個又一個孤寂而苦澀的日子鏤刻在上面。那裡」」
韓衛突然低頭覆住我的唇,然後與我相纏,糾結。
當他抬起的時候我看到他眼中的晶亮,那不是璀璨的光輝,也不是驕傲的星澤,而走一種湘濕的甚至帶有柔軟的液體。
只是它捫沒有流出口
小染,以後我會疊給你,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也許我疊不好,也許形狀會很怪,在這方面我有些笨拙,但我會堅持,每天一個,一直一直疊下去」」
我沒有說話,只是再次貼上他的唇,那晚下起了雪,細細柔柔的花瓣精緻而唯美。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過的很愜意,我不提公司的事,而他也不問,似乎那不重要,曾經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此刻卻仿佛很輕很輕。
呀,這不是韓總嗎…,嘴上叫著韓總,但是眼裡流露的輕蔑卻是那般明顯。甚至說話的時候有意在韓總兩個字上加了重音。韓衛的臉繃的很難看,但卻沒有說些什麼,只是瞬間皺起的眉宇看起來很是糾結。聽到聲音我緩步走了過去。眼前的男人西裝糙履,卻有種油頭滑面的不踏實感。這是方信電器的總裁,以前連韓衛的衣角都夠不到的人,現在卻當著他的面說著嘲諷的話。
於總」我笑著上前打招呼。
男人看到我,立刻露出討好的笑。
風總竟然會在這,真是幸會幸會。」又是點頭又是哈腰,態度殷勤到了極點。
和阿衛一起過來買點東西。倒是於總的性格不像是喜歡逛這種地方的人
我雖然笑著,但卻透著鋒芒。對面的男人許是感覺到了,卻也不敢說些什麼,只得嘻嘻哈哈地笑著說完一堆諂媚的話後告辭溜走。然而我與他,剛剛那溫馨的氣氛再也不復存在。他回了家,說是五年沒在母親身邊了,有些想回去看看。
去吧。」我說。
自己拎著剛剛買的那些東西回了家,一樣一樣地撂好。直到整個冰箱都被寨滿,那裡撂了足夠半個月吃的東西。然後躺在床上,眼神望向一個虛無的盲點。
三天之後的清晨我給那個男人打了電話,我說:韓衛,來晴空吧,我有東西給你。」沒有去聽他的話,說完我放下電話,嘴角緩緩浮出一抹笑容。?風總,我幫您拎吧!
keny走過來想要接過我手中的行李。卻被我制止。
沒關係,東西不是很多」」我拎著它們一直到了門口,然後仰起頭看著這這幢高大而雅偉的建築,它們屹立在陽光下,周身顯得恢弘而高高在上。
小染
,韓衛下了車站在我對面,然後猛然看到我手中的行李。那瞬間,他的臉上呈現驚愕,黯然,糾結,惶恐以及悲哀。它們複雜地交集在一起,輾轉著一種叫做痛苦的字眼。
你來了。」我轉過身笑著看向他。
思,「他的聲音有些晦澀,似乎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個字。然後他向我走來,很慢,儘量讓自己走的坦然自若,只是那微瘸的左腳卻怎樣也無法平穩。他懼惱的皺起眉,我知道驕傲如他,這之於他是何其的殘忍,尤其是在我面前。但是他依舊緩步走向我。
而我始終維持著淡淡的微笑,亦如多年前合歡樹下的那個嬌羞的女孩,只是她的臉不再年輕,她的笑容不再青澀,她的心中不再期待愛,她期待的只是平和。我伸出手,把手中的東西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