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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3:22:59 作者: 君子在野
她越來越堅強,隱忍,曾經連殺生都不敢的女孩,拎一隻鴨子,放血拔毛,聽它們的哀鳴,眉頭都不皺一下,看見蟑螂會用鞋底打,有上門挑事的她親自出門理論,賠盡笑臉或者柳眉倒豎,她總有辦法,灶台千錘百鍊,煙燻火燎,她成了一隻最香醇的鴨,灌進歲月的滋味,連骨頭啃起來都吱吱的響。
再配一碗牛乳似的鴨湯,碗裡露出一截骨架,帶著粉嫩的肉,醃鴨掌,辣鴨脖,紅油腐竹,糟鴨翅,鴨肝切成薄片,滷汁亂竄,歲月是一桌烏黑的菜,她信手拈來。
說到底不過為了一個男人,她的男人,剛剛換了新西裝,帶著她熬夜幫忙整理的簡歷,出門應聘去。
他終於成長了,三十多歲的男人,買了人生的第一輛車,手下一個幹練的團隊,討論一夜,衝鋒陷陣,偏偏項目被關係戶頂替,他心急如焚,親自帶禮物去客戶家拜訪。
豪宅,花園,男主人不在,僅剩一個獨守空房的寂寞女人,她自己做生意,懶洋洋的裹一件浴袍,把腳放在他腿上,十片粉紅的指甲,雪似的胸脯。
各人有各人的辛酸罷了,誰願意說?
陳紅錦和沈嘉搬出了小吃街,在北京路買了一棟公寓,之後換到中央廣場附近的複式樓,最後搬到郊區獨棟的小別墅,一步一個腳印,扎紮實實。
她再不做麻油鴨了,麻油是她的噩夢,常常在夢裡突然回到那條泥濘骯髒的弄堂,黑暗潮濕的店面,永遠打掃不乾淨的鴨毛,滾水焯鴨肉的腥臭,她從夢裡猛然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她總覺得她身上有再多香水都遮不住的鴨肉味,洗澡時總用大量沐浴乳,點精油,香薰浴鹽細細揉搓,她男人的產業,用起來格外肆無忌憚,一點都不怕費錢,她現在有的是錢。
他們還算圓滿,除了沒有孩子。
不對,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在人生最黑暗的時期,他考博,她經營麻油鴨供他複習,無意間有過一個孩子,連續兩月例假不來,去醫院檢查,竟是個小小的生命,她犯了愁,它來了,誰養活它?她早跟家裡斷了聯繫,撐到四個月,開始嘔吐,工作不利,關店休息,坐吃山空。
她急,他也急,即心疼家裡這一對,又自私的怕沒了讀書來源,挨到四個月,去醫院一查,是個女孩。
他的臉色不好看了,一路猶豫,反覆思量,將實情告知:「我本來想讓我父母幫忙,但他們都是鄉下人,重男輕女,聽說城裡只讓生一個已經不情願,又是個女孩,我怕他們不肯。」
陳紅錦裹緊外套,疲憊不能自已,咬緊牙關,女孩怎樣,沒有女孩,誰養活你?
十個男人里九個不中用,大多數的太太都不願告知,說出口,便也承認自己的失敗,只能打碎牙往肚裡咽,誰叫當初選了他?
青春都賠進去,重頭來過,他有什麼損失?自己又還剩下什麼?這筆帳,誰都算的清楚。
何況她愛他。
「寶貝,咱們還年輕,還有機會,等過段時間我讀完書,你把養家的任務交給我,咱們好好要個孩子,哪怕多生,不過是罰錢。」
她哭了一夜,反覆思量,最終重新開了店子,由他陪著去醫院做手術,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冰冷的刀劃開皮膚,劃開骨骼,在全世界最溫暖最安全的子宮裡動作,見到一個小小的生命,跟一隻伸開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已經能看出眼睛,耳朵,鼻子,安逸的睡著,在黑暗的羊水中,輕飄飄,來迴轉動。
柔軟的女胎,四個月大,從母體掏出來,滿身血污,不情不願,一刀又一刀划過去,面目全非,骨骼與肉身絞成一團,甚至不如一隻鴨,鴨尚能掙扎。
嬰孩來源於愛情,未經人事先嘗苦難,父母不要它,在投生的路上被扔進一隻黑袋子,放在一旁。
女人初醒,疼的說不出話,眼淚汩汩的流。
「醫生,有什麼不對,太疼了。」
「再打一針麻醉吧,太疼了啊。」
一隻螳螂朝袋口爬過去,通體碧綠,在滑膩的血污里站不住腳,撲騰著翅膀掉進去,醫生沒注意,紮緊袋口處理謀殺現場,勢必一絲血跡也看不見,一點罪惡也不留下。
怎麼會有蟲?
沈嘉在門口等,寂寂的走廊盡頭傳來嬰兒的出生,那是產房,一個嬰孩臨時,他的面前,一個嬰胎死亡,一堆爛肉,血肉模糊。他覺得頭暈,胸悶,一陣陣噁心,走廊刷著綠油漆,小蟲在地上爬來爬去,一家不掛牌的醫院,便宜近乎一半的價格。
手術室傳來一聲慘叫,他妻子的叫聲。
陳紅錦出來的時候,臉色慘白,見了他,一個巴掌甩過去,撲在他懷裡狠狠痛哭。
也許是醫院的錯,也許是他們的錯,醫生說胎兒時間太長本就有風險,總之……他們再不能有孩子了。
那是沈嘉第一次面對死去的嬰兒,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感覺自己經歷了一場謀殺,他們都是兇手。
第3章 弒夫(3)
後來,還有一次,他好了一些,又一次,再一次,他沒感覺了,僅僅是簽字,在手術室門口等待,哄不同的年輕女孩,買昂貴的禮物補償他的過失,她們自願的,他心安理得,再怎麼樣都沒了第一次的心悸,他成了一個慣犯,滿手鮮血,青春,還有愛情。
又是手術室,醫生摘下口罩,把臉色蒼白的艾草推給沈嘉,例行公事的囑咐:「下次注意,一個月不能有房事,不能吃冷的,保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