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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19:22 作者: 感悟生活
    在飛機上,劉律師告訴我,剛才我被王董拉走之後,他聯繫上了唐總的秘書兼集團辦公室主任胡榮華,把航班號和到京時間告訴了他。我多次聽劉律師提及唐總秘書,以為還是原來的秘書小李,一直沒有問他唐部長秘書的姓名,突然聽他提及胡榮華這個熟悉的名字,追問道:「唐總這個新秘書兼集團辦公室主任,是否一個戴眼鏡的35歲左右的瘦高個子?」劉律師說:「是呀,你們原來就認識?他擔任唐總秘書才兩年,我以為你不認識呢。」「這人我熟悉,算是一個圈子裡的吧,他原來是部里機關黨委的辦公室主任,很會為領導辦事的那種人。」

    劉律師向我介紹了具體的行程安排,胡主任派唐總的專職司機老趙來機場接我,胡主任特意強調老趙是我的老部下、老朋友,接到之後回集團訂好的一家賓館休息一會,晚上他到賓館來陪我吃飯、敘舊。明天上午和下午唐總都有工作安排,中午唐總出面請我吃飯,有什麼話吃飯時交流。如果想到北京附近轉轉,胡榮華會安排另外司機陪我。

    對這樣的安排,我心裡充滿了失望,於是苦笑著說:「此行我們的目的可能要落空了。」

    劉律師不解地問:「你怎麼會有這種感覺,胡主任這樣的安排不是很熱情麼,明天唐總沒空,後天你再去公司找他呀。」

    我不想跟他詳細解釋官場的一些規矩,何況那只是我多年官場中體會出來的一種感覺,無法精確地用言語來形容。我說:「晚上跟胡主任見面之後,什麼事情就清楚了。如果不出我意料之外,明天下午我們就可以回臨江了。」

    劉律師有些不甘心地說:「那您不是沒機會跟唐總詳細交流了麼?」

    我說:「小胡不是說有什麼話,放在明天中午吃飯時跟唐總聊麼,到時看情況再說吧。」我記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跟劉律師說:「出來那天秦道炯交待我到北京戶籍所在地重新報戶口,明天上午我們去阜成門派出所辦一下手續。」

    「報戶口?難道臨江市檢察院把你的戶口臨時註銷了?」劉律師自言自語道。

    「這個我也不明白。以前聽說判刑的人,要將戶口註銷,遷到服刑監獄所在地,偵查、起訴階段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會註銷戶口,我真不清楚。你以前聽說過沒有?」

    劉律師含含糊糊地說:「既然秦道炯專門交待過你,應該是您的戶口被他們臨時註銷了。這幫孫子,盡幹這些缺德事!」

    飛機約一個半小時後到達北京,出了機場行李大廳,我遠遠就看見了等在出口處的老趙。我們相互禮貌問候之後,老趙一改往日的熱情、健談,只是我問一句答一句,完全沒有談話的興趣,於是一路上大家很少說話,車子徑直開到賓館。

    到賓館房間洗漱過後,我跟劉律師閒聊起來,話題主要還是圍繞著如何爭取讓我儘快恢復工作,當中也談到如何爭取他那70萬元諮詢費的事。

    6點鐘,胡榮華準時來敲門。我開門之後,跟他熱情地相互問候,並表示了對集團領導和他本人這番安排的感謝之意。他沒有落座,寒暄之後直接領我們去了賓館二樓的豪華包間用餐。

    大家落座之後,胡榮華點了幾道十分名貴的菜餚,然後點了一瓶紅酒。我說:「酒就不用了,我們喝茶聊天最好。」

    胡榮華意味深長地說:「程總,部里年輕一輩幹部中我最佩服您的。但今天我得聽唐總的,他交待我的任務是陪您吃好、喝好,只敘舊情,不談工作。」

    「明白,那我們就聽從領導安排,不談正事只喝酒吧。事實上,我這次回京也沒什么正事,只是專程來向集團領導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明白他的潛台詞,意思是我不要提任何要求,或者打聽任何集團內部的事。

    於是,我們閉口不談集團內部的事,乾脆由我向他說些看守所里的趣聞與黑幕。劉律師不時對我稱讚幾句,馬屁倒也拍得恰如其分。一瓶酒喝完,胡榮華堅持又要了一瓶,大家盡興而散。

    結帳的時候,我看到這頓三人的晚餐花了5680元。送我回房間電梯的時候,胡榮華握著我的手說:「看到程總心情這麼開朗、心態這麼健康,對自己有那麼多反思,沒有任何的怨天尤人,小弟我深感佩服,深受教益。我會把您的情況跟唐總匯報的,希望您保重身體。」他略帶醉意,突然附在我耳邊小聲說:「我認識中組部一位領導,正在幫唐部長運作去安徽省擔任常務副省長,現在正是十分敏感的關鍵時刻,我們這些老部下應該體諒領導的難處。我們受點委屈,只要領導上去了,自然也不會虧待我們這些老部下。」

    我敷衍道:「我明白。老兄有這個特殊關係,我自然不會給領導添亂的。」我對胡榮華是否有這麼大能耐,唐部長是否落入了一個小人布下的陷阱,心中充滿了疑惑。

    酒後吐真言,胡榮華透露的這個內幕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顯然都是要我以小我成就大我,不要讓我這個帶著政治污點的人,對唐部長的升遷產生任何政治上的不利影響。這無疑為我爭取集團安排一個體面的工作,澆了一盆冰水。我已經做好了為領導暫時犧牲忍耐的準備,但我不相信唐部長和中國貿易集團會對我完全不管不顧。

    171、到派出所「報戶口」

    回到賓館房間,我心情有些沉重,跟劉律師說:「我今天喝多了酒,準備早點睡了。」劉律師說:「好。正好我去北京分所一趟。」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站在賓館房間的落地窗前,望著北京繁華似錦的街道,思緒萬千。我突然覺得北京這個我曾經生活過8年的熟悉城市,變得如此陌生。

    三年時間,我已經由一個年輕有為、被人前呼後擁的央企老總,淪落成一個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階下囚。一個曾經在體制內享受到各種生活保障的人,突然之間變得一無所有。這一刻,我覺得變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一個沒有根基、四處流浪的浪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將來將棲身何處。自從考上大學那一年將戶口遷出家鄉湖北那個偏辟山村,一晃已經二十餘年,無論是工作環境還是人脈關係,家鄉成了我夢中的記憶,顯然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北京曾是我生活和工作多年的地方,從賓館向不遠處延伸,那裡就有部里分配給我的一套住房,但聽妻子講早已出租給他人使用,雖然至今我們全家的戶口還放在北京,但離開北京這麼多年,這裡已經沒有我落腳之地;臨江是我付出最多心血的地方,曾經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但突然之間我不但失去了一切,而且被種種充滿敵意的環境所包圍。我不知道將來在哪裡能重新找到我事業的舞台,何處是我和家人的下一個落腳之地。

    一陣陣悲涼湧上我的心頭。

    這時另一種聲音提醒我,我還有年邁的父母,聰明的兒子,有許多關心、愛護我的親人,而且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謀生的本領,絕對不能一蹶不振,悲觀厭世,讓那些傷害我的人看笑話!

    雖然我已經強烈感受到這趟北京之行,極可能失望而歸,但我絕對不會放棄任何重新出發的機會。

    我泡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倒頭就睡。

    上午9點鐘,劉律師陪我一起去北京西城區阜成門派出所報戶口。派出所完全不象法院、檢察院那樣門難進、臉難看,無須出示任何證件就進了辦事大廳,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兩、三個市民在不同窗口辦事。我掃了一下各個辦事窗口標示的功能,徑直走到一個「戶籍辦理」窗口前,裡面有位四十多歲的女警察,我儘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大姐,報戶口是在這裡辦麼?」

    「報什麼戶口?」對方面無表情地反問。

    我小聲地說:「我因為一起冤案,剛剛被取保候審出來,辦案人員說要到戶籍所在地報戶口。」我邊解釋,邊將《取保候審決定書》遞給她。

    她接過《取保候審決定書》,突然回頭大聲衝著一位年長的警察叫道:「老李,你來一下,這裡有一位辦理取保候審登記的。」

    她這麼一喊,辦事大廳里的所有人都朝我這邊看了過來,我頓時感到各種歧視的目光落在我和劉律師身上。

    那位李姓老警察走到窗口前,拿過我的《取保候審決定書》看了,跟女警察交待:「你簡單替他做一個登記,什麼事情、被哪個機關收押、何時被取保候審,把他的聯繫電話記下來,回頭讓管片的戶籍警再跟他聯繫。」

    女警察拿過一張取保候審人員登記表,讓我按表上的要求填了,然後又找出戶籍登記表,讓我寫清楚在何時、因何事、被什麼機關刑事拘留和逮捕。

    到這一步,我完全明白秦道炯好心囑咐的所謂「報戶口」,只不過是讓我自投羅網,到派出所辦理一個取保候審人員的報到登記手續。北京公安本來壓根就不知道我被臨江檢察院刑事拘留、逮捕一事,自然戶口也沒有被臨時遷移。

    我有一種被秦道炯戲弄了的感覺,心裡把他祖宗八代罵了個遍!當時我並不知道,按規定取保候審人員要到居住地或戶籍所在地派出所去報到,接受派出所或街道委員會的監管;鑑於我被冤枉的特殊情況,即使我知道有這樣的規定也不會理睬,如果不是被秦道炯愚弄,我是絕對不會主動自投羅網、來派出所受辱的。

    從派出所出來,我跟劉律師說:「我們上當了,早知道不需要所謂重新報戶口,就不該自投羅網。這樣一來,就在公安局留下刑事犯罪的記錄了。」

    劉律師安慰道:「是否犯罪只有法院才能確定,曾經被刑拘、逮捕和取保候審都不能證明有刑事犯罪記錄。」

    在我回臨江後不久,一位姓汪的管片民警即多次來電話,要求我提供說清楚究竟為何被刑拘、逮捕,必須提供相關法律文書,開始我以在外邊有事為由搪塞,最後汪警官警告說,如果我不能提供相關法律文書,他就要上網對我進行旅行管制。我突然想到法院下達過一個準予檢察院對我撤訴的刑事裁定書,就把這份文件傳真了過來,證明我確實是被冤枉的,就這樣把他糊弄了過去,從此沒有再找我麻煩。

    從派出所出來後,我跟劉律師講,離中午吃飯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我去拜訪一個老朋友,中午大家在約好的飯店見面。

    我利用這個時間,去看望了一位老同事、好朋友,財經評論雜誌社社長兼總編輯王立波。他原是國家貿易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領導的專職秘書,這位領導去世後組織上提拔任用他擔任了現職。我跟他算是部里的老同事,論級別他是我的上級領導,為人正直、善良,我們一向私交甚好。我這次回京向集團領導負荊請罪,他是我惟一希望順便拜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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