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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19:22 作者: 感悟生活
    我終於壓制住了內心的激動,稍稍掙脫了那股牢牢控制著我神經的冰冷感覺,雖然我仍然無法控制上下牙齒的顫抖,但終於能開口說話。我顫抖著緩緩地說:「我沒事,只是剛才有點冷,我喝口熱水,應該很快就好了。」

    「你真的沒事?」那位看守所領導關切地問。

    「肯定沒事。慚愧,真不好意思。」我口齒稍微流利了一些,雙手顫抖程度減輕了許多。

    「你有高血壓、心臟病沒有?」王醫生問。

    「沒有。謝謝王醫生,我真的沒事。」

    王醫生對看守所領導說:「應該沒事,可能受了點刺激。」

    看守所領導盯著周副局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意思是你們注意點,不要給我搞出事來,然後帶著王醫生離開了。

    我苦笑著對周副局長說:「剛才真不好意思,讓你們看笑話了。」

    「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周副局長滿不在乎地說:「你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如果沒有,你再休息一下,喝口熱水,然後過來簽個字。」

    我鎮定地說:「能否告訴我,你們發現了什麼新的犯罪事實?」

    「涉嫌徇私舞弊低價折股罪。」周副局長回應道。

    我冷笑著說:「我真是服了你們,這個罪名從內參舉報、馬書記批示、『雙規』、刑拘到逮捕,一直就是你們重點偵查的目標,不是已經查了一年多麼,怎麼叫做發現新的犯罪事實?難道那麼多調查資料,都被你們自己銷毀了?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司法機關怎能這樣公然說謊!」

    周副局長面無表情地說:「你可以告我們呀。申訴、控告是犯罪嫌疑人的一項權利。你過來把這個告知書籤了吧。」

    我走過去,在一張重新計算羈押期限告知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沒有再跟他廢話。我猶豫了一下,本想在上面簽上「無恥」兩字,想想沒有任何意義,無非更加激怒他們,最終放棄了這個衝動的念頭。

    回到監房,老張關切地看著我,問:「你沒事吧?」大約是因為我提審時的反常舉動,看守所管教已經跟他打了招呼「關照」我。

    我說:「沒事。檢察院撤回案子,決定對我重新偵查,說是發現了新的犯罪事實,其實是以前查了一年多、根本不能成立的股票轉讓問題。」

    「你自己想開些,沒事也不怕,無非等待時間長一些。你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讓『承辦』小看了你。」老張進一步勸慰道。

    老張這句「你是有身份的人」對我產生了很大觸動,我暗暗發誓絕對不能精神上被他們擊垮,讓辦案人員看笑話。我知道這裡前幾年曾經關瘋過兩位領導幹部,而且據說在看守所關押三、四年以上的人,差不多三分之一等不到法院開庭審理就會瘋掉。

    我努力打起精神,對老張說:「相信我,絕對沒事的。請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老張說:「那就好。你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應該會自我調整好的。」

    說完,我靠牆坐在地板上開始閉目養神,腦子一片空白。我無法預計,檢察院既然敢於如此胡作非為,最後會有怎樣的可怕結果。

    晚飯時,我沒有一點胃口,勉強往嘴裡塞進一口飯菜,腸胃一陣難受,一股難以抵擋的噁心湧上咽喉,「哇」的一聲,剛剛塞進嘴裡的食物吐了一地。我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連忙爬起來找毛巾擦乾淨地板,接著又漱口、換了衣服,然後對老張抱歉地說:「老大,我實在吃不下,過一會再吃吧。」

    老張說:「行。你可不要搞絕食,那樣事情就搞大了,讓管教知道了給你灌食,面子就丟大了。」

    我說:「我哪裡會絕食呢,我不會自取其辱的,只是暫時腸胃難受吃不下。」

    老張說:「實在不行,你先躺下睡一會吧。」

    我說:「好的。多謝你。」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147、絕望將我身體擊垮

    我找了一個角落,拿了自己的毛巾被裹著身子,躺倒在地板上閉目養神,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聽到監房開門的聲音,王醫生和一位管教走進來,我立即醒了並努力坐了起來。

    王醫生問:「你哪裡不舒服?」

    我說:「剛才腸胃難受,現在沒事了。」

    「真沒事?」

    「真的沒事。」

    「你有奶粉、餅乾沒有?泡杯牛奶喝喝,再吃點餅乾。」

    我說:「好。」

    我仍然渾身無力,緩緩爬起來沖了一杯牛奶,當著管理和王醫生的面喝了下去。我感覺喉頭髮癢又有想吐的感覺,為避免出醜就沒有吃餅乾。我誠懇地說:「餅乾我暫時吃不下,睡覺前我會再吃一點。」

    「你確信自己沒生病,不需要看醫生?」管教問。

    「真的沒事,謝謝你們!」

    晚上睡覺前,邵訓導開門叫我出去,問了我白天的情況,然後說他本來想明天找我談話的,因為不放心又特地從家裡趕回來看我。他勸我想開些,身體不舒服就喊「報告」找醫生,並警告我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來。我告訴他我沒事,多謝他的關心。他見我沒有交談的興趣,不到半小時就把我送回監房,正好到了晚上鋪床睡覺的時間。

    我象往常一樣脫去外衣,躺在鋪了一層被子的地板上,閉上眼睛,默數著一個個*數字,努力使自己儘快入眠,可直到周圍響起一陣陣呼嚕聲,我仍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期間,我聽到有幾次管教走到我所在的監房停下了腳步,我知道值班管教已經覺察我沒有入睡。直至有一次,管教終於輕聲說:「1814,你怎麼回事?是否不舒服?」

    我睜開眼睛回答:「沒有不舒服,就是睡不著。」

    「不舒服就叫我。」

    「好的。謝謝您!」

    我似乎聽到了這位年紀很大的管教一聲嘆息。我感覺看守所管教中也有少數有良知的人,他們不完全是暴力的工具,有時也顯出人性的一面,他們在我身上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對此我心裡充滿了感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極度疲憊,幾次睜開雙眼,外邊始終是一團漆黑,萬賴俱寂。我努力保持一動不動的躺著的姿態,壓抑住不斷翻身的衝動,同時反覆告誡自己腦子停止思考,但各種奇怪的念頭還是無法抗拒地冒了出來。

    反覆冒出來的有兩個問題,一是檢察院這樣胡亂搞下去,我的政治前途算是徹底完蛋了,看來非給我安上一個罪名不可,只要一定罪,絕對會被體制內拋棄,而且羈押時間越長,越增加領導和親信對我的懷疑和失望,人情關係只會越來越淡薄,雖然刑拘一開始我就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但始終堅信自己無罪,沒有徹底拋棄恢復名譽、東山再起的幻想;二是這次檢察院重頭再來,不知道能否在父母活著的時候再見他們一眼,父母作為1949年之前的知識分子,加之出身於地主家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一直飽受折磨,受盡了屈辱,剛剛過上幾年好日子,發生在父母身上的悲劇又降臨到我身上,對他們的精神打擊可想而知。想到我家兩代人的悲劇,聯繫到不久前監房內看到的一本研究祖墳風水的小冊子,又對照印象中的祖先墓地的地形地貌思索起來,試圖從風水玄學中尋找兩代人連遭不幸的原因,但很快又在心裡大罵自己荒唐、胡思亂想----我與父母兩代人生活在本質上屬於同一個悲劇時代,當然就可能遭遇同樣的悲劇命運,與風水何干、與祖先何干?!

    我不斷中斷腦子裡冒出的各種念頭,強迫自己不做任何思考,腦子空白了幾分鐘,各種念頭又冒了出來。這樣反覆折騰,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天慢慢變亮了起來。這時我疲憊至極,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剛剛睡了一小會,突然聽見管教在走廊上叫喊:「起床!起床!」

    我雖然睡意正濃,但明白自己身處何地,立即翻身起床,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跟大家一起疊被子。

    老張突然驚訝地問我:「小程,你昨晚一夜沒睡?」

    其他人立即把目光向我掃了過來。我說:「沒睡著。」

    老張面無表情地說:「你眼睛已經腫了,臉色死灰一樣,自己可要當心。打掃衛生你不用動手了。等會熱水來了,你沖杯牛奶喝下去。如果身體哪裡不舒服就喊醫生。」

    半小時後熱水來了,我連忙沖了杯牛奶喝下去。入口的牛奶沒有往日的香甜,我居然嘗到了苦澀的味道。我明白由於休息不好,味覺出了點問題。

    此後十多天時間我都無法安穩地睡覺,上半夜基本無法順利入眠,只有到下半夜十分疲憊之後才會迷迷糊糊地睡著。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沒有向王醫生申請安眠藥,而是努力進行自我心理調節,以理智的思考壓制仇恨與憤怒的情緒,慶幸的是失眠情況很快有了改善。

    大約在重新偵查後的十天左右,早上醒來,我發現用衣服墊成的枕頭毛巾上有大把的頭髮,我用手在頭上抓了一把,居然抓到了一大把脫落的頭髮,數量足足有一、兩百根。我沒有吭聲,晚上洗澡的時候,我又抓到了大量脫髮。

    20多天後理髮時,理髮師傅對我說:「你頭髮掉得很厲害,要當心了!」

    我說:「明白。」

    理髮完畢,在一旁監視的那個老管教也對我說:「你頭髮好象要掉光了,自己要當心呀!」

    我含淚感激地點了點頭。

    我曾親眼看到過兩個自稱無罪的人,在宣判重刑後,兩周左右大半頭髮就變白了,似乎是從髮根往上逐步變白的。我則屬於另外一種情況,頭髮雖然沒有變白,但大量脫髮,半年後我換了一頭新發,原來又密又粗的頭髮不見了,全部變成了稀疏、細軟的頭髮。我自己心裡想,檢察院沒有從精神上、證據上把我壓服,卻成功馴服了我滿頭濃密的黑髮。

    幾年後,儘管我擁有了比過去更加富足的生活、更為輕鬆快樂的心情,卻再也沒有長出過去那樣好的頭髮來,看樣子只好帶著這頭稀疏、細軟的頭髮去見上帝了。

    148、送監獄醫院看病

    在檢察院宣布對我重新偵查、重新計算羈押期間之後大約一個月,我開始出現背部不明原因的疼痛。這種疼痛到來時沒有任何徵兆,從背部開始逐漸向腰腹部擴散,有時我痛得滿頭大汗。

    一般情況下,我忍忍就過去了。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我就沖鐵柵欄外邊的走廊上喊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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