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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19:22 作者: 感悟生活
有人給我找來了洗漱用具,我連聲道謝。這人說:「你不用謝我,要謝『排頭』。」
我立即意識到「排頭」就是監房老大,趕忙說:「謝謝。」
與我交談的人和善地說:「沒關係的,大家都是落難之人。按順序,他們洗完了你就洗。你新來,規矩不知道,有什麼事問我。你不用緊張害怕,這個房間沒人會欺負別人的。」
我再次連聲道謝。
雖然是在如此特殊的地方,這位45歲左右的中年人身穿一件質量很差的套頭衫,與我只是幾句隨意的閒聊,我卻能感受到此人有著極高的素養,且為人慡氣。雖然除了睡覺時間,我只在409監房呆了幾個小時;一年後我與他在另外監房意外重逢,才知道他叫李永波,原是臨江市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庭庭長,一名資深法官,因涉嫌受賄被羈押。當時他是409室「排頭」----也就是監房老大,也因此409是整個看守所最文明的監房之一。一年後重逢,他首先認出了我,而我當時面對許多陌生面孔,並沒有牢牢記住他的樣子。
我洗漱完畢,發現監房其他人都已靠牆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個裝有食品的塑膠袋,拿出了餅乾、牛奶、豆奶、鹹蛋之類擺在面前。有人已經開始吃起了餅乾。
我在靠近監房鐵門的最後靠牆坐了下來。
「排頭」問我:「要不要餅乾?」
我說:「不用。謝謝你。」
過了約半小時,開始播放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與報紙摘要」節目。由此推測,起床時間在早上6點。這時大家全部靠牆席地而坐,邊吃東西邊聽廣播。這是在押人員獲取外部信息的很少渠道之一。
我看到有人從一個臉盆里倒水喝。我十分口渴,加之看著周圍人吃東西有些尷尬,很想倒上一杯水,但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強忍著。
又過了半小時,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與報紙摘要」節目結束時,外面走廊上有穿著囚服的在押人員推來一輛水車,給各監房發開水。監房裡有人連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兩個臉盆,從鐵柵欄處伸進來的水管中接了滿滿兩盆熱水。
大家依次到後面水斗處分一杯熱水,開始沖服牛奶和豆奶。最後輪到我,用漱口的杯子裝了一杯熱水,慢慢喝了起來;眼睛儘量盯著面前的地板,以免因為一無所有而尷尬。
到大約7點半的時候,還是那兩位穿著囚服的在押人員推來一輛飯車,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給每個監房送飯。很快,我就知道了外面這些穿著囚服的人,有一個奇怪的稱呼叫「勞動」。
一個多月後,我才從同監房人員的閒聊中了解到,這些穿著囚服,在看守所被稱為「勞動」的人,主要職責就是往監房內送水送飯,在監房外面的走廊等公共區域打掃衛生,以及協助管教人員做些其他跑腿的輔助性工作。他們都是一些宣判後刑期剩下不到一年,留在看守所服刑的小刑犯。這些「勞動」有時狐假虎威,各監房人員都得拍他們的馬屁,換取稍微多一些的開水、飯菜或是晾曬衣服的機會。
這時,我看到「勞動」從監房鐵柵欄處扔進來17份盛飯的長方形不鏽鋼飯盒,上面沾滿了已經蒸烤成黑色和棕黃色的油污飯漬,顯然是這些飯盒長年沒有清洗、日積月累的結果。飯盒裡蒸有約2、3兩米飯,上面放著二、三根當地人稱為大頭菜的鹹菜乾。
我壓抑著對髒兮兮飯盒的噁心,將飯盒中間相對乾淨的大部分米飯吃了,漆黑的大頭菜則鹹得難以下咽,只勉強咬下一點點和飯一起咽下,最後吃了小半根。同時我注意到幾乎半數人一口飯沒吃,顯然是剛才牛奶、餅乾吃飽了;另外一些人則拿出自己食品袋裡的鹹蛋、榨菜下飯,將大頭菜倒入馬桶中沖走。
「排頭」吩咐我跟另一個人學著洗飯盒,先將蹲式馬桶的沖水開關用事先準備好的鬆緊帶固定,再將飯盒裡的剩飯倒進馬桶中被大量水流沖走,然後用一把舊牙刷快速在飯盒裡面刷一圈就算洗好了,其實裡面還沾滿了飯渣和大頭菜黑色的菜漬。
由於幾乎半數飯盒一動未動,其他人已經吃過餅乾、牛奶後剩飯也很多,白花花的大米飯被嘩嘩的自來水沖走,我覺得是一種很大的浪費,不理解看守所為何對此視而不見。
教我洗飯盒的人特別對我強調說:「關鍵是速度要快,只要把飯盒裡面的米粒刷掉就行。『勞動』馬上就要來收飯盒,慢騰騰可不行。慢了『勞動』會罵的。」
果然,還有兩三個飯盒未洗完,就聽到了飯車推近的聲音。教我洗飯盒的人連忙把洗好的飯盒,扔到鐵柵欄外面的過道上,同時催促我動作要快。當我把最後一個洗好的飯盒遞出去時,收飯盒的「勞動」大約等了不到10秒鐘時間,這名年紀也就二十來歲的「勞動」冷冷地教訓道:「以後速度快點,我沒時間等你們!」我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飯盒的骯髒不堪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在看守所呆了幾個月後才明白,飯盒不洗乾淨,根本不是飯盒收得太快、時間來不及的問題,因為只要盒飯送進來時,立即把飯菜倒入監房內自己購買的塑料飯盒裡,安排兩個先不吃飯就馬上洗飯盒,這個問題就解決了。根本原因是各監房飯盒混用,你洗乾淨了別人不洗,下一頓你吃到的還是骯髒的飯盒,大家都是這個心理,因此沒人願意洗乾淨。以至米飯上面常常沾著一些上頓留下的剩菜,看上去十分噁心。好在每次蒸飯同時也是一個消毒的過程,所以飯盒雖然骯髒,倒也沒有誰吃出毛病來。
從監管當局來說,他們並不把羈押人員當正常人看待,髒兮兮的飯盒、劣質的飯菜,正是這些被羈押人員應有的待遇,否則監房豈不成了免費賓館。
收完飯盒,監房的房門咣當一聲被管教鎖上。因為正對著房門的一面都是鐵柵欄,外面的走廊寬敞,雖然走廊上的窗戶很高,從監房裡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監房內光線充足。
早飯後,大家輪著蹲馬桶。其他人則靠牆坐著,有的看書,有的閒聊。我最後一個蹲完馬桶,「排頭」吩咐說:「老李,馬桶你暫時涮著,再有新人來就替換你。」
被稱為老李的人慡快地答應道:「沒問題,這事不累,我能幹。」然後開始認真地涮起沖水馬桶來。看得出「排頭」是相當有權威的,他這樣照顧我,並沒有人提出異議。書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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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監房裡面「坐排頭」
到8點半的時候,看守所管教陸續上班。管教們上班不久,一名管教帶著一名手裡抱著大包衣服和日用品的「勞動」,在監房門口正對著的那面鐵柵欄外面的走廊上大聲叫喊:「1814,家裡送東西。」見無人反應,他又問:「誰是1814?」
有人問我:「新來的,你是1814吧?」
我說:「我不知道。」
「你是昨晚新來的吧。」管教問。
我說:「是。」
「那就是你的。」這名管教肯定地說。
管教說完,「勞動」從鐵柵欄處將被褥、衣服、食品、日用品一件件扔了進來。我用「扔」而不是「放」或 「塞」來描述他當時的動作,不是用詞不當,而是最恰當不過的真實寫照。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我慢慢明白,因「勞動」有為在押人員送飯、送水、晾曬衣被的權力,加之活動範圍相對比較自由,每月又可會見家屬一次,所以不少在押人員有求於他們,久而久之養成了這些服刑罪犯對被羈押人員的傲氣和霸氣。
我在同監人員的指導下,將臉盆、毛巾、牙膏、牙刷、肥皂等放在指定位置,被褥與他們的疊在一起,衣服、食品各裝進一個大塑膠袋,與其他人的行李包放在一起。同時將自己的代號「1814」默念了幾遍,牢牢記住。心想,這個代號真有那麼一點玄機,「要發」連著「要死」,似乎意味著我的案子吉凶難測,或者預示著生死只是一線之間,就看自己接下來如何應對,以及將來運氣怎樣了。
同監房有人對我說:「你家屬送東西蠻有經驗的嘛。不但時間快,而且東西豐富、實用。」
我說:「不是家屬送的,是我秘書送的。因為在我之前,他們為了找證據抓我,已經抓過我們公司幾位副總和別的朋友,所以給關在這裡的人送東西有了經驗。」
這人說:「原來如此。」
約9點鐘,一名警員在走廊上邊走邊叫:「坐排頭,坐排頭。」
當時我不知道「坐排頭」的含義。只見大家紛紛起身,三人一排,面對鐵柵欄盤腿坐在地板上。我被「排頭」指定坐在第一排中間位置。原來,「坐排頭」的意思就是靜坐反省。各人坐著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新來的坐前排,進來時間長的人坐後排,監房裡的「排頭」坐在最後。
監房老大被稱為「排頭」,大概也是從監房裡「坐排頭」引伸過來的。
大家剛剛坐好,就聽房頂上的廣播喇叭叫道:「所有在押人員注意了,跟著廣播念三遍:『這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你到這裡來幹什麼?』開始!」
大家開始念念有詞,只不過聲音很小,有的人甚至根本就不動口。走廊上走過一名看守民警,吆喝道:「大聲些。」有人便故意大聲念了起來。
念完,廣播道:「下面反省。」
接下來一片寂靜,大家開始反省。
我不得不嘆服這種強大的心理攻勢----這三個問句,一下子把在押人員的自尊心擊得粉碎!它使你時時想到自己是人民的罪人,已經處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中,人民*專政的鐵拳,隨時可以無情地把你砸得粉碎。即使對我這樣的無辜者,當時也有震憾心靈的影響;那些真正有罪的人,若是意志比較薄弱,肯定每天被搞得心神不寧,惶惶不可終日。
我坐了一小會,感覺十分痛苦。原因是我太胖,盤腿坐在地板上本來十分吃力。早飯後那段時間,靠牆坐著多一個支撐還能忍受,現在坐在房子中間,雙腳踝關節壓在地板上疼得要命。我不停地變換著坐姿,時而左腳踝著地,時而右腳踝著地,時而兩腳踝同時著地,時而抱著膝蓋使兩腳踝離地。變來變去,仍是疼痛難忍,卻又不敢吭聲。
旁邊一人見我難受的樣子,小聲對我說:「剛來都這樣,你看我們腳踝都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