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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19:22 作者: 感悟生活
「請律師的事,我要跟父母商量。明天上午我先去看守所見文韜。」文韜妻子很有心機地說。
我說:「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是你去看守所見不到文韜的。這是起碼的常識,我不會騙你的。」
「見不到我也要去。」她堅持道。
我於是把前幾天陳昌基被刑拘後,從書上學到的一點刑事訴訟法知識講給她聽了,然後說:「文韜最多十天半月肯定能出來,我建議這事不要告訴雙方父母,老人年紀大了怕受不了驚嚇和打擊。你可以跟雙方兄弟姐妹和要好的朋友商量,讓他們幫你出出主意。現在最要急的事,是讓律師儘快見到他,拿到第一手材料。」
文韜妻子堅持說:「謝謝程董,請律師的事我一定要跟家裡人商量,明天中午再答覆你。我現在心裡很亂。請程董、曹總明天早上派個車給我。」
我說:「這樣也好。你先休息,我們告辭。我們三個人都把電話寫給你,你有什麼要求和想法,隨時與我們聯繫。」
從錢文韜家裡出來,我們開車回公司。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講話,心情十分壓抑。曹志雄、張杰各自開了車子回家。我決定不回家,就辦公室隔壁的休息室過夜,躺下來很快睡著了。這是我的一大好處,無論多大的事,只要累了,躺下就睡著。
文韜妻子最後還是自己請了律師,又過了一天,律師才辦妥會見手續。見面後,同陳昌基一樣,錢文韜也讓律師代為申訴,說他沒有觸犯任何法律,不知道檢察院為什麼抓他。
在律師與錢文韜會見後,我立即把錢文韜被檢察院刑拘和律師會見他的情況,以及我認為檢察院此舉是衝著我來的用意,打電話向北京中國貿易集團唐耀成、石偉良兩位老總做了匯報。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讓我自己小心。基於我對官場的了解,我知道兩位老總並沒有制止事態演變的任何辦法,所以我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檢察院進公司調查、審計後,找過公司辦公室和財務部的人員談話,主要了解華貿東南公司的資產和東南貿易集團註冊的情況,但一直沒有跟我接觸。在我看來,這是一種貓戲老鼠的做法。司法機關通常的偵查思路,都是先進行外圍調查,掌握證據後再直搗核心,一舉拿下工作對象。現在錢文韜又被刑拘,迫使我決定主動與檢察院做交涉。
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曹志雄、姚麗、劉心宇、張杰等幾位身邊親信。儘管他們一致反對,我還是堅持讓志雄與莊衛東聯繫,轉達了我希望會見檢察院有關領導的意見,請他們安排見面時間和地點。
023、國家機器的強大威懾力
如我所料,文韜進去的第二天,4月29日陳昌基和他公司的會計,同時以取保候審的方式放了出來。
我得到消息後,與公司法律顧問劉佩英律師通了電話,請教她關於取保候審的法律含義。
劉律師跟我講,刑事訴訟法規定,法院、檢察院和公安機關對於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取保候審:(一)可能判處管制、拘役或者獨立適用附加刑的;(二)可能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採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不致發生社會危險性的。取保候審最長不得超過十二個月。
劉律師還講,法院、檢察院和公安機關對取保候審還有一些具體補充規定。主要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犯有嚴重疾病,或者是正在懷孕、哺辱自己不滿一周歲嬰兒的婦女;對拘留的犯罪嫌疑人,證據不符合逮捕條件的;對逮捕的犯罪嫌疑人不符合起訴條件,需要複議、覆核的;對起訴的被告人因證據不足一時無法定罪,需要補充證據或者建議檢察院撤訴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羈押的案件,不能在法定期限內辦結的。
劉律師所說的上面這些法律規定,我在寫作本書時,特別翻閱當時的有關法律規定做印證,事實上這些規定至今也沒有任何的改變。
當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劉律師最後總結性的幾句話。她說:「上面的規定比較複雜,在司法實踐中,其實有罪而被取保候審的僅限於以下幾種情況:犯有愛茲病等嚴重疾病的人和懷孕、哺辱的婦女;主動投案自首的、非暴力型犯罪嫌疑人;認罪態度較好,可能判處緩刑以下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司法實踐中,更多的取保候審,是司法機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定罪的證據不足,定一個最長12個月的取保候審期限,表示可以隨時抓你進去,可以避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討說法。依我看,陳昌基的取保候審就屬於這種情況。」
聽了劉律師這番解釋,我更加明白了,陳昌基實際上沒有任何違法犯罪的問題,抓他只是為了搞我的材料。
隨著事態的演變,以及我自身法律知識的增多,越來越動搖了我對法律和司法機關的信心。如果對一個被司法機關採取強制措施的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審查之後不能證明其有罪,不能及時給他一個無罪的結論,而是用「取保候審」這種方式繼續對其施加強大的心理壓力,有什麼公平、正義可言?!
正像劉舒寧告訴我馬書記批示那天所說的,如果司法機關對我採取強制措施,即使無罪出來,同樣會身敗名裂的。
只有在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了一些恐懼。
知道陳昌基已經出來後,我很希望約他見面,了解一下情況,但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我幾次讓人與陳昌基聯繫,他都以各種理由予以拒絕。過了兩天,他的侄兒也是他的司機悄悄來到我辦公室,跟我說他伯父不能見我,因為檢察院交待了取保候審期間必然遵守的四條紀律,特別警告他不得見我談及裡面的情況,希望我能夠理解。我說,十分理解,代我向你伯父問好。他又小聲對我說,我伯父講這事是沖你來的,可惜他幫不上忙,讓你儘快找人想辦法。說完,他立即匆匆離去。
在我印象中,陳昌基一向是個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番出來後如同驚弓之鳥,由此可見國家機器可怕的強大威懾力。
陳昌基侄兒剛離開,張杰慌慌張張進來報告說:「程董,錢總妻子來電話,語氣很不禮貌,說你手機不開躲著她,非讓我找到你不可,否則別怪她不客氣。」
我說:「我通常一到辦公室就把手機關了,文韜妻子定是聽了什麼謠言。快把她的電話告訴我,我打過去。」
電話接通,我說:「我是程明達,張杰說你有急事找我。什麼事,請說。」
電話里立即響起文韜妻子連哭帶吵的聲音:「程董,你電話不開,我找不到你!我和文韜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今天我非要跟你見面不可。」
我安慰道:「你不要激動。我一到辦公室就關手機,已經養成習慣了。定是張秘書沒有講清楚,不會找不到我的。我在公司上班,你在家等著,我馬上就到。」
「既然這樣,我在家等你。」
我叫上曹志雄、姚麗、張杰,立即趕往錢文韜家。
一個中年男人為我們開門,態度冷淡地自我介紹說:「我是文韜哥哥。」我做了自我介紹,又說了曹志雄三人的身份。
一進錢文韜家客廳,立即發現氣氛不對。客廳里坐了六七個人,其中有兩位老人。錢文韜妻子坐在沙發上抽泣,旁邊一個年輕女子扶著她。我們進來後,他們都坐著不動,目光冷冷地盯著我們。
這一刻,我心裡很不舒服。我一直把文韜當親人、兄弟,怎麼也不能理解他的親人們對我如此陌生,甚至因誤解而仇恨。後來我面對種種殘酷的背叛,逐漸了解到人性醜惡的一面。經過三年多冤獄中的反思,終於明白了工作中形成的上下級感情,其實有許多虛假的成份。把所有身邊部下和朋友當親人,是我遭受這場劫難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時候我才體會到當時文韜家人的反應是多么正常,不可理解、不正常的恰恰是我自己。
還是文韜哥哥打破了沉默,說:「小閔,你去給程董他們找幾個位子來。」
我這才知道文韜的妻子姓閔。他接著給我們介紹了客廳里的人,兩位老人是文韜的岳父母,其他的是他們夫妻雙方的兄弟姐妹們和他們的配偶。
我們坐下後,文韜哥哥開口道:「程董來了就好。文韜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們都很焦急,弟妹又說不清楚。昨天我母親知道了消息,當時就昏過去了,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我爸在那裡守著。這幾天大家聽到了不少說法。請程董給我們一個解釋!」
我聽出文韜家屬對我充滿了敵意,心中充滿了被朋友誤解的苦澀與無奈。
我平靜地說:「你們有什麼心裡話就直說吧。曹總、姚總都在,我們知無不言。」
024、過幾天我就要進去了
文韜哥哥以質問的口氣說道:「聽說這事是由程董你引起的,怎麼把文韜搞進去了呢?」
「這事是由華貿東南公司下放引起的,接收單位認為我們轉移了東南公司大量資產,並且誤以為東南貿易集團是由東南公司全資組建的,其他股東的出資都是假的,因此想把我搞掉,進而取而代之。可以講,告狀是衝著我來的。那天我跟文韜愛人講過,文韜進去是檢察院想整我的材料。」我誠懇地說。
「可是你的說法難以讓人相信,文韜被刑拘的罪名並不是轉移什麼資產。人家要搞掉你,怎麼實際上搞掉的是他?」文韜哥哥口氣明顯不善。
我有點明白了曹志雄在文韜出事那晚,示意我不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的先見之明。我的真誠又一次害了自己。
雖然我心裡有些生氣,但還是儘量心平氣和地說:「我個人理解,正因為人家是衝著我來的,文韜是我的得力助手,分管房地產開發,檢察院想從他那裡打開我的缺口。我相信文韜不會有事的。你們到底聽到了什麼傳言,不妨直接說出來。」
「哥,我來說。」文韜妻子大聲道:「程董你有背景,不能拿我們小老百姓開刀。你自己的事,怎麼能推到我們文韜身上?!現在外面誰不知道文韜是為你背黑鍋。我們家上有老、下有小,程董你就行行好,放文韜一馬。」
「你們真是誤會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文韜受我牽連是不錯,但不是我與他為難,我沒有把責任推給他,更不是我舉報他的。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替他去坐牢。實話告訴你們,我猜檢察院很快也要找我了。」面對這種人格侮辱,我仍然真誠相對。
「可能是我們誤會了。」文韜哥哥接過話去,仍是冷冷地說:「最好是大家都沒事,有事誰都跑不了。文韜是一個十分細心的人,你交辦的事,他都一筆一筆的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