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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4:05:10 作者: 夏末秋
「我也希望是自己搞錯了。」唐糖咬住下唇,「可你別忘了我是神經外科的醫生,而且,我太熟悉那些症狀了。」
楊陽何嘗不明白作為神經外科的專家,她的判斷八九不離十,可仍然心存僥倖,「檢查結果沒出來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你別胡思亂想,我現在就給Dag pang打電話,明天我們就去安德森。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哥哥都會陪著你。」
「哥,我不怕,五年前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會復發的。」唐糖仰起頭,逼回眼淚,「這事先不要告訴爸媽,能讓他們少擔心一天算一天吧。」
面對她異於常人的平靜,楊陽像被人揪住了心尖,撕扯得五臟六腑都在巨疼。他多麼希望她像個普通人,對著她大哭一場,而不是像個泥人,斂起所有情緒,不肯對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脆弱。
「唐糖。」楊陽用手壓著眼角的濕潤,「沒事的,五年前咱們能打贏這場仗,五年後也能,你一定要有信心。」
「我知道,只是……」唐糖手覆上小腹,緊咬的唇瓣泛出溫膩的血腥味。
儘管看不到她,楊陽還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壓抑的眼淚頃刻就涌了出來,「傻丫頭,你還年輕,孩子……」他用拳頭堵住嘴,再也說不下去。
兄妹二人就這麼握著電話,彼此靜默。良久,楊陽才穩住激動的情緒,吸了吸鼻子,問道:「宋博彥知道嗎?」
唐糖搖頭,「我還沒告訴他。」
「那你打算怎麼辦?」楊陽問。
「不知道。」唐糖扯出一抹笑,「我覺得應該告訴他實情,可又怕……」
「你對他就這麼沒信心嗎?」楊陽不認同地接過話,「我覺得宋博彥不是那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
「正因為這樣我才怕。」唐糖長長地呵了口氣,「我不想連累他,不想讓他陪我等死。」
「什麼死不死。」楊陽勃然大怒,「誰說你會死,我們去美國,請最好的腦外科醫生,就算傾家蕩產也會治好你。」
不等唐糖說話,他又突然軟下語氣,「唐糖,哥求你,別說喪氣話,好不好?」
唐糖含淚點頭,「好。」
楊陽用手抹掉眼淚,「宋博彥那邊,你要是開不了口,讓哥哥來說,你什麼都別管,我明天就來香港,帶你去美國。」
「不用,有的事,必須我親口來說。」唐糖眼神異常堅定。
放下電話,唐糖筋疲力竭地沿著天台的牆壁滑坐在地上,她抱緊膝蓋,顫抖著將頭埋進裡面,過了好久才哭了出來。她咬住唇,默默無聲地大哭了一場,哭累了才用衣袖抹了抹眼淚,回到病房。
是夜,她蜷縮在床上,像只落水的貓,身子瑟瑟發抖,絞緊的雙手死死按住小腹,「寶寶,對不起,媽媽沒法帶你來到這個世上……」
千里之外的B市,楊陽雙手抱頭,淚如雨注,端著熱茶進來的黎瑾希被他的樣子嚇得慌了神,「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楊陽抱住她的腰,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嘴裡不斷重複,「為什麼,為什麼?」
黎瑾希睨了眼桌上被揉爛的文件,小手溫柔地撫著他的頭髮,「到底怎麼了?」相識多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樣子,她無法想像,是怎樣的悲痛會讓這個山一樣剛毅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是唐糖。」楊陽貼著她的胸口,泣不成聲,「她、腦瘤復發了。」
手上的動作明顯一滯,眼淚猝不及防跌落眼眶,黎瑾希深吸了口氣,緩緩抬起懷中男人的頭,「別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你不明白,我剛才跟Dag pang通了電話,他說如果確定是復發,那……」楊陽緊了緊摟住她腰的手,眼紅如血。原本他還存著一絲幻想,希望Dag能告訴他,唐糖的判斷是錯誤的,可是在聽完他轉述的症狀後,Dag只是委婉地告訴他,「我的看法跟dy一樣,她的情況應該是腫瘤復發,你儘快帶她回來接受治療吧。」
「如果是復發,會怎麼樣?」他小心翼翼地問。
「一般情況下,腦瘤復發的成活率只有2成不到。而且……」Dag頓了頓,不忍心地說,「復發的癌細胞擴散速度會比原發性快,臨床上,許多病人熬不到一個月就走了。」
一個月?楊陽渾身一怔,好像被人在後腦上敲了一棍,耳朵疼得嗡嗡作響,他握緊桌沿,一遍遍問為什麼?為什麼在給了他們希望後,又殘忍地戳破?為什麼偏偏要在唐糖最幸福的時候,來奪走這一切?
唐糖回國以來,他看著她慢慢走出癌症的陰影,看著她放開心扉去接受宋博彥,看著她像個小女人一樣談戀愛,聽她雀躍地告訴自己,「哥,你就快當舅舅了」……幸福明明近在咫尺,噩夢卻猝不及防。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當初鼓勵唐糖接受了宋博彥,因為得到後的失去遠比從未擁有更噬心刻骨。
這樣的痛,比疾病還可怕,會讓唐糖痛不欲生。
**
第二天,宋博彥早早到了病房,唐糖卻比她還早,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床上。他笑著走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這麼早就起來了?」
唐糖抿了抿唇,「我已經辦好出院手續了。」
宋博彥揉了揉她的頭髮,「這麼急?怎麼不等我?」
唐糖沒回答,只拎了床上的包站起來。
見她情緒淡淡的,宋博彥以為她是不想待在醫院,忙一手接過她的包,一手攬著她往外走,「餓不餓,去喝粥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說港島有家茶餐廳的明火白粥熬得很到位,我帶你……」
「不用。」唐糖打斷他的建議,「我想去花園裡坐一下。」
她怪異的提議讓宋博彥生奇,不過還是順從她的意思,跟著下了樓。到了花園,唐糖挑了張長椅坐下來,垂頭沉默。
清晨的花園安靜無比,這樣的靜默讓宋博彥有種窒息的錯覺,心裡突然湧出怪異的恐慌,他清了清嗓子,打算打破這令人害怕的靜滯。同一時間,卻聽到唐糖說,「宋博彥,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後媽遁走……
50、
唐糖抬起頭,很用力地扯出一抹笑,「對不起,這個孩子不能要了。」
宋博彥的呼吸凝滯了片刻,「你說什麼,」
唐糖死死掐著手心,笑著重複了一遍,「孩子不能要了,對不起。」
她說得很慢,乍聽似是為了說得更清楚,細辨卻能察覺聲音里有隱隱的顫抖。宋博彥詫異地注視她,這才發現,她雖然在笑,可笑意冰涼,如同寒夜裡的冰水晶,沒有生氣,只剩下死死苦撐的偽裝。
望著故作堅強的女人,宋博彥胸口火辣辣地憋著疼,他半蹲下來,怒騰騰地端起她的下巴,「唐糖,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他的眸子裡有盛怒、失落和受傷,刺得唐糖胸口一陣悸痛,喉頭像是被這股疼痛給堵住,想說話,卻怕一開口就泣不成聲。
睨著她隱隱翻動的淚水,原本想逼她說個究竟的念頭被不舍壓了下來。他抬手覆上她蒼白如紙的臉,質問變成了無奈,「不要就不要吧……都隨你。」
拇指拂過她眼角的濕潤,宋博彥長長吁口氣,「乖,別哭。你要是真不想要,咱們就不要。我說過,你最重要。」
四個字讓唐糖隱忍的淚水奪眶而出。如果今天他勃然大怒,揪著她大吵大鬧一場,那她尚可以按照昨晚排演好的劇本,繼續「任性」的拿掉孩子,再「負氣」分手,和楊陽一起回美國,永不相見。但現在,他毫無原則地遷就挑斷了她心中繃了許久的弦,很疼,很害怕,也幡然醒悟如果以謊言的方式離開,那對他才是最大的傷害,也是對這份愛最大的侮辱。
就在這一刻,她改變了初衷,決定揭曉自己的秘密。
吸了吸鼻子,她拉著他置於臉上的手慢慢游到後腦勺,最後壓在了那條疤上。
觸到那塊凸起時,宋博彥的手抖了下。他怔怔地看著她,深黑的眸子裡划過憂色,「你……」
「噓。」唐糖點住他的薄唇,「先聽我說完。」
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對不起,我上次騙了你,這道疤……」她緊了緊牙關,鼓起勇氣說完,「這道疤是五年前做手術留下的。」
見他驚慌地望著自己,唐糖努力笑了笑,「丘腦底節區膠質瘤,發現時是第一期,做了全切手術。」
宋博彥渾身一僵,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同為醫生,他當然知道這些話的含義,剎那間,也明白了為什麼她一直拒絕愛情、拒絕婚姻和責任。
膠質瘤屬於浸潤性生長腫瘤,切除後復發可能性很高,約半數腫瘤復發後會惡變,近1/3腫瘤復發後演變為膠母細胞瘤,而一旦惡變為膠母細胞瘤,腫瘤將以瘋狂的速度進行生長繁殖,可能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布滿大腦,導致顱內壓增高死亡。患這種病的人就像在腦袋裡裝了個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有爆炸的危險。
不過,膠質瘤全切後,五年成活率有80%,只要熬過5年,復發的可能性也會變小。唐糖說自己是五年前做的手術,已經熬過高發期,危險係數會降得很低。
那她突然不要孩子,是因為……想到那個可能,宋博彥的心怦怦狂跳。他一把抓著她的手,聲音輕顫,「你過了5年期,對吧?」
唐糖別開頭,緊闔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復發了。」
「誰說的?」宋博彥激動地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不需要誰說,我自己就是神經外科醫生,這個病的症狀,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唐糖慢慢地說,「腫瘤阻塞腦脊液循環通路造成腦內積水和腦水腫腦脊液回吸收障礙,會引起頭疼、嘔吐,視線模糊,出現重影……」
「你以為頭暈、嘔吐就是復發?」宋博彥不由分打斷她的話,「你少亂猜,醫生說你是懷孕太累,只要好好休息就行。」
唐糖側過頭,認真地凝視他,「之前我也以為是妊娠反應,可是昨天,當我在手術室昏倒後,我就知道不是。
她深吸口氣,「我腫瘤生長的位置在丘腦底節區,跟其他大腦半球的腫瘤不同,這類病人在昏迷後通常會存有意識。昨天我清楚知道昏迷後所發生的的一切,這種感覺,我經歷過很多次,閉上眼都能回憶起來,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