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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化妝間裡打下手的阿花嫂連忙走過來把門關上，一面笑嘻嘻地同林嫮生講：「林小姐，這扇門的鉸鏈有點毛病的，要用點力氣關，不然關不緊。假使沒有關緊叫風吹開，就象有人嘆氣一樣，被它嚇到的不止一個兩個。」

    林嫮生聽見阿花嫂這幾句剛剛鬆了口氣，笑著講：「真是像嘆氣，我以為有人惡作劇，嚇了一跳。」一面繼續卸妝。阿花嫂對林嫮生看了看，走過來問：「林小姐，要我幫忙嗎？」林嫮生一面往臉上塗卸妝油一面對阿花嫂講：「謝謝阿花嫂，不用了，如果要幫忙，我會叫你的。」

    阿花嫂笑著點點頭走到一邊整理服裝一邊同林嫮生講：「這是我分內的事，林小姐不要幫我客氣。」

    林嫮生沒想到阿花嫂講話倒是有些見識，就從鏡子裡又對她看了眼，阿花嫂三十出頭歲年紀，細眉細眼的，看上去倒是清爽相。

    阿花嫂倒是個健談的，一面整理服裝一面講電影公司的新聞給林嫮生聽，啥伍導演看起來脾氣破，罵人來噼里啪啦象放鞭炮，實際上人好，上趟看門的阿福的老婆難產，還是伊幫忙送去教會醫院出了手術費，才保住了母女兩個的命；啥陳嵐先生特別喜歡吃甜啊，哪怕吃過飯了，奶油栗子蛋糕還一口氣好吃三塊，引得林嫮生笑了幾聲。

    阿花嫂看見林嫮生笑了幾聲，又笑嘻嘻幫林嫮生講：「林小姐呆的時間長了，還有好玩的事呢。」講著講著，看見林嫮生立起來拿了茶杯要倒茶吃，連忙放下手上的衣裳過來接過她手上的杯子去熱水瓶那裡倒了一杯，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才送到林嫮生面前，嘴巴里還講：「林小姐，這種粗生活麼應該是我做的呀，燙著怎麼辦？」

    林嫮生正要接茶，聽見阿花嫂這句手上就停住了，奇怪地看著阿花嫂。

    說起來阿花嫂是化妝間的勤雜工，但是工作範圍不過是整理整理化妝檯，收收服裝，這種倒水的事不是她分內的，可是阿花嫂接過她水杯的勁頭也太殷勤了，包括剛才陪她講話，一副熱絡的樣子。要是她和許艷晴、韓素音這樣的明星，阿花嫂這樣做倒還說得過去，可她是今朝才來拍電影的新人，阿花嫂為什麼這樣殷勤？

    阿花嫂叫林嫮生看得面孔上有點紅，拿只茶杯朝上遞了遞：「林小姐，吃茶。」林嫮生這才接過來，卻是順手放在化妝檯上，帶些笑地問阿花嫂：「阿花嫂，伊開給儂的外快不少吧？」

    阿花嫂一呆，手在身上揩了揩，一張面孔漲得通紅：「陸先生講小姐儂是第一趟拍電影，肯定老多地方不習慣，叫我有空就看看，能搭手的就搭記手，假使小姐勿開心麼引儂笑笑，天華公司會得按月幫我開工資。是陸先生講的，講林小姐不喜歡人家管，所以不叫我告訴小姐。林小姐，林小姐，我老公拉黃包車的辰光叫汽車撞傷了，醫生講至少要在床上休息半年，不然就要落後病根，我還有四個小囡，小姐，儂行行好，不要和陸先生講儂曉得了。」

    林嫮生聽見是陸凌桓，也不曉得講什麼好，擺了擺手：「好了，我不會講的，出去。」阿花嫂聽見林嫮生答應不聲張，講了幾聲謝謝才要退出化妝間，忽然又想起什麼事一樣退了回來，也不敢看林嫮生的面前，只是小心地講：「除了叫我照顧好小姐，陸先生不曾叫我做其他事體。」

    實在是陸凌桓出手大方，他答應開給阿花嫂的工資是阿花嫂在明星公司的兩倍，生活又輕鬆，不過是林小姐在的時候殷勤一點，多搭搭手，有機會哄她笑笑。阿花嫂也是過來人，一聽這些事就曉得陸先生喜歡林小姐，這個林小姐看起來又是個聰明的，不要聽見陸先生出錢叫自家照顧她，就多思多想，以為陸先生還叫自家監視她，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對不起陸先生了。

    林嫮生聽見阿花嫂回來又補了這句，倒是笑了。剛剛阿花嫂和她講電影公司那些導演明星新聞的時候，也是挑些無傷大雅的、有趣的、甚至是好事講，現在又怕自家誤會阿哥，特地回來補充一句，由此可以看出，阿花嫂還是個善良的人，所以林嫮生回身從自家的手袋裡拿出塊大洋來朝阿花嫂伸過去：「我曉得，伊不是那樣的人。」

    阿花嫂連忙搖手：「林小姐，陸先生開的工資夠高了，做人不好貪心的。」林嫮生將手抬了抬：「這是給你小囡買糖吃，不是給你的。我不會告訴陸先生的。」阿花嫂想了想才上來接了大洋：「謝謝林小姐。謝謝林小姐。」到底拿著不太安心，又看林嫮生身上的戲裝，就講：「小姐，我幫儂換衣裳好伐？」林嫮生曉得她拿著不太安心，就點了點頭。

    阿花嫂服侍著林嫮生脫下戲裝換上自家的衣裳，又同林嫮生講：「小姐，這裡我會整理的。」林嫮生點了點頭，謝過阿花嫂之後就走了出去，在化妝檯上拿了自己手袋正要過去開門，手剛剛搭到門把手上，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林嫮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她剛剛退開，門就叫人退開，小路喘著粗氣對林嫮生講：「林小姐你換好衣服了？太好了，林太太來了，你快去吧。」

    姆媽？林嫮生眨了眨眼，看著小路面孔上好象在笑又好象在急，神色古怪，就問了句：「我姆媽做啥了？」

    做啥了？原來林嫮生今天第一天拍戲，章麗娟當然放心不下，也沒和林開愚林嫮生父女打招呼，先去紅玫瑰美容院做了個頭髮就到明星電影公司來接女兒。

    章麗娟雖然不識字，可在人情世故上卻是通達的，先繞了去凱司令買了兩大盒子奶油蛋糕，才到電影公司來，這一耽擱，林嫮生今天的戲份已經拍完回去卸妝換衣裳了。

    伍梅琴是領教過章麗娟厲害的，林開愚這樣一代大家拿自家老婆也一點辦法沒有，還得賠笑臉，所以一點也不敢得罪，笑嘻嘻地接了過來：「林太太，儂來了？哎呀，還買了介許多蛋糕，儂太客氣了。」

    章麗娟笑著講：「我難得來一趟，大家點點心。」一面講著一面對在場的幾個明星看了一遍，一眼落在許艷晴臉上，嘴角就翹了翹：「這位是許小姐？」

    許艷晴一直聽說林開愚教授有個老婆，據說是不識字的小腳太太。所以多少有些輕視，沒想到一打眼竟是出奇的年輕漂亮，要是不講她是林開愚的太太，再也想不到她能有林嫮生這樣大的女兒。見章麗娟點了自家名，連忙笑著走了上來：「林太太好。」

    林嫮生是關照了林開愚和章麗娟不要對許艷晴怎麼樣，林開愚儘管不喜歡許艷晴，到底也是個男人，又答應過女兒，所以也就是只當看不見。可章麗娟雖然答應了林嫮生，但是她在家時叫父母兄長嬌寵，嫁了個留洋的丈夫又天天太太長太太短，養得脾氣多少有些任性，她一共林嫮生這麼一個孩子，看得比自家性命還要緊，她自家受委屈都忍不下，何況是林嫮生吃著委屈。沒看見許艷晴的時候還好，一看見許艷晴，這口氣叫頂了上來，見許艷晴走到面前，彎起唇角笑著問：「許小姐真是大明星啊，到底幫一般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