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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51:25 作者: 阿冪
    「你不曉得啊?陸學長是嫮生他爸爸的學生。」

    「哦。怪勿得。」

    學生們讓出條路來,讓陸凌桓護著林嫮生出去,教導處長還在叫:「剛剛只瘋子呢,青天白日就要發神經病,還象閒話伐,目無法紀!馬上送巡捕房去!」

    陸凌桓和林嫮生經過教導處時,剛才和教導處長說話的石野村正坐著喝茶,忽然聽見窗外有個女孩子的聲音清清脆脆地說:「阿哥,剛剛的事體千萬勿好讓我娘曉得,讓伊曉得,又囉嗦了。」

    這是誰家小孩子闖禍了?

    石野村順著聲音抬頭看去,目光落在林嫮生臉上時,再也移不開。掛在石野村書房中的那兩幅畫都沒畫明仕女的面容,可石野村看見林嫮生時就覺得她和那畫中人仿佛,條件反射般地追出去。

    可是來不及了,杜森伯格modelsj八缸引擎已經啟動,黑色的車身仿佛一道閃電,快到石野村來不及看清車牌。

    不過沒關係,整個上海灘能能幾輛杜森伯格modelsj?

    ☆、第3章 豆蔻梢頭

    陸凌桓到現在一閉眼還能看見夏繼祖扭曲的五官,一手心的冷汗,實在不敢去細想,要是他今天不在,那個夏繼祖會出做什麼事來?這個念頭在他心上剛剛起頭,又叫陸凌桓壓了下去。不過認真說起來,雖然那個夏繼祖是個瘋子,可阿嫮今天也有不對的地方,要不是她叫夏繼祖去死,也不至於刺激得他發狂。

    陸凌桓本想藉機教導林嫮生幾句,叫她吸取教訓,不要輕易刺激人,又可憐她才叫個瘋子嚇到,醞釀了幾回也沒捨得將重話說出口,沒想到阿嫮竟是一點不怕,還有心思想到不能給師母知道,倒叫林嫮生氣樂了:「儂膽子大,想過今天我要不在會怎麼樣?」

    林嫮生雖然活潑大膽,可也個會看風雲氣色的,看陸凌桓的表情也知道他在生氣,立刻老實了:「好嘛,好嘛,啥人曉得伊真的是瘋子呀。阿哥,真的不好給我姆媽曉得的,儂也曉得她聽風就是雨的,哭起來不得了呀,阿哥。」

    看陸凌桓不出聲,嫮生還扯了扯他袖子:「阿哥。」

    陸凌桓從認識林嫮生的第一天起就拿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大小姐,我開車呢,儂太平點坐好。」

    這就是答應了,林嫮生笑了,又往陸凌桓身邊靠了靠:「阿哥,我覺得哈姆雷特笨死的,克勞狄斯殺了哈姆雷特爸爸,報仇完全是應該的,掙扎點啥呢?孔子都說『以直報怨』了。」

    陸凌桓聽著這句,好象從心底深處傳來一絲刺痛,腳下不由自主地踩了剎車。杜森伯格的車速極快,林嫮生本來就側身面對著陸凌桓,陸凌桓這一腳剎車下去,林嫮生的人慣性地往陸凌桓懷裡倒去,面孔正撞在陸凌桓胸前。

    陸凌桓的心跳迅速而有力,咚咚咚。

    陸凌桓要定一定神才捨得扶住林嫮生肩膀將她推開些:「老實坐好。」林嫮生咕噥了句:「明明是儂急剎車,講我做啥。胸脯這麼硬,石頭一樣。」到底揉著鼻子坐端正了,惹得陸凌桓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戇小囡。」

    「哎呀,儂做啥啦,頭髮亂了呀。」隨著林嫮生的嗔怪,杜森伯格在馬路上絕塵而去。

    就是陸凌桓答應了不說,這件事到底也沒瞞過章麗珍,還是叫她知道了。倒不是章麗珍聰明得見微知著,實在是夏繼祖的奶奶、伯娘、姆媽、嬸娘四個女人一起哭上了門。

    夏繼祖爺爺夏伯苓是前清的進士,娶了一妻三妾,養了三子九女,也好算兒女滿堂,可到了夏繼祖這一代,孫女兒倒有十三個,直到夏伯苓七十歲那年才得著夏繼祖這個孫子,所以夏繼祖從小就叫一家大小一起捧著,養成了唯我獨尊的脾氣。

    也不曉得是誰倒霉,夏繼祖和林嫮生是同年入學,還是一個系的,教會大學的女大學生本來就不多,尤其林嫮生還生得身材高挑、五官標緻。皮子雪白,馬上叫同學注目,夏繼祖對她可以講是一見鍾情。

    追求林嫮生的也不止夏繼祖一個,可動靜搞最大的非他莫屬,每次都搞得林嫮生很有些難堪,林嫮生也是嬌慣脾性,被夏繼祖糾纏得發火,所以每次見到他總不給好臉色。偏偏夏繼祖是個百折不撓的,林嫮生待他再冷淡也以為是林嫮生矜持,倒是更上勁了,終於搞出事來,叫學校送去了巡捕房。

    本來沒傷著人,只要花點錢是允許保釋的,可不知為什麼,巡捕房竟是放著白花花的銀洋不要,拒絕了夏家保釋的請求,夏家自然以為是林家打的招呼,這才一家四個女人哭上門來。

    在夏繼祖追求林嫮生時,夏家的男人女人們倒還是滿心喜歡,大學教授的女兒,放以前也算是的小姐了,尤其小姑娘漂亮不算,還十分矜持,是個懂事的,和進士後人多般配,真是天作之合。可等夏繼祖出了事,都翻轉臉皮責怪起林嫮生不該引誘夏繼祖起來。

    章麗娟常覺得老公女兒不省心,對著吳媽還要抱怨幾句,可真到了有人找上門來說自己寶貝女兒的不是,倒也不客氣,在夏繼祖奶奶姆媽幾個女人剛開始哭時指揮了小丫頭動作:「阿珍,去倒幾杯茶,幾個太太哭得時間長了嘴巴干。」「阿玲,絞幾把毛巾叫幾個太太揩揩面孔,這樣冷的天,眼淚水留在面孔上要皴的。」

    依著夏家的心思,總是要撈夏繼祖出來,可林開愚那頭見也不見她們,只好把目標轉到了章麗娟身上。據說章麗娟長了張美人面孔卻是一字不識,因為和林開愚定的娃娃親,這才嫁了個留洋的教授,只當是個好欺負的,自己這邊先發制人,再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一起哭得她亂了方寸,下面的話就好開口,不怕她不服軟。哪裡曉得這女人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一番指揮讓婆媳幾個抑揚頓挫的哭泣硬是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

    章麗娟看夏家婆媳們不哭了,這才冷笑著說:「我家阿嫮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打她落地,我和她爸爸是罵也不捨得罵一句,指甲也不捨得彈一記。你們家的夏繼祖倒是好的呀,大庭廣眾就敢撲她。可憐我的小姑娘嚇是嚇得來,回來夜裡還做了噩夢,發熱度叫了醫生急診。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上門請教呢,你們倒是好意思上門來。要是來道歉的,哼,我第一次看見哭上門的,不曉得的,還當我家出了什麼事。」

    婆媳幾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就推了夏繼祖的嬸娘出來說話。夏繼祖這個嬸娘生了長圓臉,皮膚倒是雪白,可面上點點黑麻,好象一隻寧波湯圓搓長了,裡頭的芝麻餡漏了出來一樣:「林太太,儂誤會了。我們真的是來道歉的,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這才哭的。」說著又用胳膊撞了撞身邊穿著絳紅色絲綿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馬上明白過來,拿著繡花手絹捂臉哭:「我實在是沒臉見林太太,可我們家老爺子也要九十了,一輩子就繼祖這麼個孫子,一天見不到他就吃不下飯啊,林太太,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吧。」

    章麗娟面孔上漸漸浮出紅暈來,夏家婆媳幾個以為她就要答應的時候,章麗娟也哭了起來,她是個美人,哭起來眼淚也是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用文藝點的說法,這就是梨花帶雨,章麗娟一面哭,一面字字清楚地說:「我這一輩子就阿嫮那麼一個囡囡啊,伊一生病就象割我的肉。我作孽的囡囡,人家欺負儂不算,還跑到阿拉屋裡耍無賴啊,囡囡,你是做了什麼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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