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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50:17 作者: 本北
蘇喻儀愣了一下,半晌,緩緩道:「你替她想過嗎。父母雙亡,家門破落,給人拍了那樣的照片,你打算叫她怎麼在梁家,在這個圈子立足?給人戳著脊梁骨罵嗎?」蘇喻儀嘆了口氣,「她是聰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奢望什麼。」
梁光珞並沒有說話,只是垂著頭。
蘇喻儀看著兒子微微顫動的肩膀,像極了蒼穹被折斷翅膀的鷹,心疼極了,忍不住摸著他的頭道:「小珞,人生這樣長,好風景多得是,她也不過是其中一段,看過了,還有更好的,這時間一長吶,也就忘了。」
他卻望見地板上的陰影處,一滴一滴匯成的水漬,盛滿了悲傷。
窗外飛雪漫天,原來,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故事就結束啦,其實當時還寫了一段話,沒發到正文裡:
寫這個「生離」的故事,是想到白娘子跟許仙。男主比起許仙大約要好些。可是,最終還是被「法海」棒打鴛鴦。有時候,愛情就是那麼現實,用盡了力氣去反抗,並不總能有好結果。塵世間有太多太多羈絆,我們的愛情,並不是無往而不勝的童話。
☆、星空(1)
大三的暑假,為了協助當時的老闆做項目,我在B市住了一個多月。其實本沒什麼好留念,我被以精緻聞名的S市養刁胃口,除了比南方乾爽的天氣,不修邊幅的B市過於粗獷,著實不對我被S市慣壞的性子。而一個月的時間裡,我成日裡被困在國貿的寫字樓里,著實沒機會細細體味這座城市的風情。
桑榆或許是我這趟行程唯一的收穫。
她在R大念中文系,專業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四大閒系」之首。她是如此有趣的小姑娘,常能讓我笑到暫時忘卻苛刻又婆媽的女上司和biao氣沖天的同事。
遇見桑榆,其實算不得多美妙的經歷。那個周末我恰好閒來無事,一個人在前門大柵欄溜達,準備雇一輛黃包車去八大胡同,聽老炮兒們吹吹牛。
天氣著實烤得人難受,我在一家烤鴨店門口撿到了晃悠悠快要撅過去的桑榆。她臉色煞白,拼著最後一點意識,掏出手機讓我打電話。
我翻開她的收件箱,最後一條簡訊來自一個被她備註為「a大魔王cc」的人。
我本以為是室友,電話撥過去,接通以後,竟是個好聽的男聲。他顯然將我當作桑榆,未待我開口,便道:「你這個笨蛋,又忘帶充電器了吧,是不是手機沒電了,打電話都不接,我生氣了。」
我有些尷尬,同他說明桑榆現在的狀況。
那個男生倒令我意外的冷靜,叮囑我買瓶冰水幫桑榆降溫,並送她到附近醫院,語氣禮貌克制。
二十分鐘後,我剛在醫院把桑榆安頓下來,那個男生便出現在我視線中。
B市這麼大,也不知他如何能夠這樣快趕來。
他喘著氣,劉海因為流汗的緣故,一撮一撮的,像大多數脫離高中校園不久的男孩子一樣,健氣而又青澀。
他向我詢問了桑榆的情況,總算舒口氣,復又想用酒精棉幫桑榆擦擦臉跟脖子,卻又笨手笨腳,拿捏不好度,酒精流的桑榆滿臉都是。
我許久未見過這樣笨拙,卻又讓人安心的男孩子。
我同他一起等桑榆恢復,期間略微聊了幾句,得知他與桑榆一同長大,現在T大讀書。
他言語間很是珍惜桑榆,可是待到桑榆醒來,卻又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小姑娘嘴笨,說不過他,被他教育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訓完了,他又捨不得,蹲下來輕言輕語地哄姑娘,溫柔至極。
我這隻常年發電的燈泡都有些艷羨失落。
桑榆隨後邀請我去R大找她玩,我同她投緣,一來二往,她變成了我在B市的好朋友。
某一個午後,因我主動問起那位「大魔王」的事,她便向我細細講了同他的事。
諸位,我實在想用「詩篇」這個字眼形容這段橫跨十年的故事。
因為它交織著回憶、青春與夢想,如此珍貴,奢侈。
如同我們長大以後,在紛紛擾擾的世界,所仰望的燦爛星空。
桑榆不喜歡南京。儘管她被冠以美麗舊名:金陵。於她,卻是一座叫她迷茫掙扎的城市。她沉醉於南京道旁參天古木,枝椏繁複,綠得攝人心魄。她厭惡它夏日無常的雨水,真正傾盆,叫人猝不及防。
九歲那年暑假,桑榆的父親帶她出遊,那是桑榆第一次走出家鄉小城。
彼時只有綠皮火車,車廂內瀰漫著劣質的菸草混雜禽類的異味,夾雜孩童一陣一陣的哭鬧聲,連電風扇吹出來的風都似乎是熱滾滾的。
童年的記憶已然模糊,她只記得南京無盡的綠色,還有中山陵仿佛沒有盡頭的台階。
父親和她在南京呆了兩天,在歸家的長途客車上,桑榆吃著人生第一個漢堡,滿足地靠著父親睡了。
桑榆做夢想不到,自己與這座城市的第二次交集是怎樣的光景。
大概十一二歲時,每次上體育課跑完八百米,桑榆都覺得喘不過氣,心臟跳得特別厲害,好幾次都暈了過去。
五年級的暑假,父親帶她去市人民醫院看醫生。
那個黃昏,坐在桑榆對面的中年醫生拿著我的報告,說是先天性心臟病。可能因為太小了吧,桑榆望著對面樓房上空飛過的群鳥,哭得氣都喘不過來。
父親沉默許久,問有什麼辦法。那個醫生搖了搖頭,只能動手術。父親說可是她太小了。醫生說遲早得動手術,越早越好。
回家途中,桑榆問父親我會不會死掉。父親說別瞎說,小手術而已。等你再長大一點,長結實一點就行了。安心念書,沒什麼。
十五歲那年,八月,桑榆全家搬到了省城。
一年後,七月,中考完畢,成績尚佳。桑家爸爸帶著桑榆再一次踏上了去南京的旅程。這一次,忐忑伴著動車上廣播甜美的女聲攪得桑榆難過極了。
大抵古時犯人受死前就是這種心情,明知將死,卻又幻想奇蹟。
下了車到出站口,桑家爸爸直接帶桑榆坐地鐵到醫院。
南京一如六年前,只是她再無愉悅心情。醫院裡的消毒水味道教桑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前仿佛有銀晃晃的手術刀叫囂,走廊、大廳的人皆是苦大仇深的臉色。
桑家爸爸經人推薦找李姓醫生,不料今日李醫生並不出診,只能擇日再來。
第二日,好容易掛上號,見著李醫生。四十餘歲消瘦男子,文質彬彬,並不大腹便便。他建議早日手術。桑家爸爸當即去交錢。
桑榆暗自嘆氣,只覺人生昏暗無光。待到父親在住院部辦完手續,便返家收拾行李。
返程車票是九點,父女二人坐在候車大廳等。今日並不無聊,有漂亮女生現場演奏鋼琴。黑色長裙,及腰長發,手指修長,皮膚白皙,看不清臉孔,但周身的氣質已是極好,像極了空谷幽蘭。
因是晚間,且是第一次加車,知道的人不多,候車廳並不人頭攢動。因此,桑榆注意到離鋼琴最近的一排空空蕩蕩,卻坐著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