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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36:23 作者: 鮮血淋漓
第110章
瓷缸的深處鬧出一場輕快的水聲,仿佛呢三太子闖進裡頭大戰龍王,混斗里潑濺出一串串水花,浸得缸沿上描的白玉蘭要活了般。
過了一會兒,我喊人把佛爺的屍體收拾下去,本該要寫封書信給他主子趙之儀,筆尖還沒暈上墨,鄭西尋不知聽了哪個傳的話,急風急火趕過來。
他頭回光明正大進這宅子,像個傻小子忍不住抬頭張望,見到我慌忙問:「我聽說出了事,終不放心你擱在此處,還是隨了我才保得周全。」
我揚了眉罵道:「這些日子來招兵買馬,你再不會遜於人,馬占正遠在千里,丁家的人都作壁上觀,只要收拾幾個小猢猻你還有顏面提不周全!」他見我動了怒,連忙垂著眼說:「是我忙亂了,你所做自然是萬全,我只願安身麾下以效犬馬。」
我聽了漸斂怒氣,想著他往昔替我吃的苦,現在出的牛馬力,撫上他的臉頰以示安撫。他又輕聲道:「趙先生派人送來信,馬占已經殺出邊境,我只怕他又如魚得水,不肯輕易入網。」我笑著說:「飛蛾投火,由他不得的。」
他怔怔笑著似是不明白,我摟住鄭西尋,見他呆板著面孔甚為有趣,忽然起了玩心,捏著他的鼻子揉搓出付怪模樣。他任由我作弄,眼睛撇到水缸上,不知道有個人正蜷在水裡,只為貪心喝那一缸毒水,早漲得肚皮爆裂奔赴閻王。
這一場胡鬧叫我漸漸睏乏,好像貪玩熬過了鐘的孩子,眼皮支不起精神,鄭西尋忙扶著我偎在沙發上,自己起身欲要站到一邊,我一把拉住他,吊著眼玩笑道:「此事若成,你也算是平地驚雷的英雄,待到一將功成,務必接我出去。我只想要個小院子,有個花匠幫著伺候花兒,這一輩子便已足夠。」
他聽了這話好像鍋里剛撈的蝦,只差渾身冒出熱氣,黝黑的皮膚泌出一層薄汗,猶猶豫豫坐到我身邊,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言語。
我忽然生出狹促,伸手摸到他身上,順著骨節粗壯的手摩挲到腕子,指腹打著圈緩緩磨擦,瞧著他又淡然笑道:「若是敗壞,只求你一人脫身,我寧願死了,也不想再落回馬占手裡。」
手下覆著的皮膚越發溫熱,他眸里跳出一陣閃躍,恭了身子默默爬上來,小心翼翼跪跨到我身上,面孔緩緩壓下,熱氣迎面輕輕噴出,竟是瞪直了眼不知所措。
我側身抬起一隻腳,有意無意勾著他的背,抿著嘴唇嘻嘻笑起來,他輕輕捧起膝彎,火燙的唇挨上皮膚,再抬起頭,仍是一付恍若無知。
他已經不是孩子,身邊必圍著一園春色,卻仍不知該如何應對我,滿臉露出焦躁的彷徨,像新成熟的獸王揣著掠奪的忐忑。我無心教養他,不等他再大起膽子親吻,揚起手朝他肩膀打一下,板著面孔抽身站起來,一言不發往樓上去。
正如先前謀劃,馬占一入越境便陷進天羅地網,浴血拼殺十餘日方突破重圍,待九死一生率著殘兵敗將趕回來,卻擱著我不管不顧,遠遠兜個圈子,調轉人馬奔至另一處。
這情形算是蹊蹺,我原本滿心打算他作投火飛蛾,暈頭昏腦之際勢必要自投羅網,未曾想自己竟是一廂情願,備齊了謀策邀君入甍,奈何他竟銷聲匿跡,仿佛忘了世上還有個封瑤,遁藏著不露半分風吹糙動。
眼看一番心血籌措既要付之東流,我滿心焦躁恨不得把天掀下來,日日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只管把積攢的忿恨朝著別人撒。
剛剛還心平氣和沏著茶葉,突然抬起手撩翻桌子,抄起各式物件一通胡打海摔,滿屋裡水光砰濺,瓷花亂飛,唬得下人見我就像撞上鬼,一屋的人戰戰兢兢皆如驚弓之鳥。
趁著這般生煎活熬,我也再顧不上辛苦圖謀,只是得度日如年期盼著他,眼珠子裡熬出血,蓬頭垢面形似枯槁,每日念想著馬占惜別的言語,焦灼盼著他再返回來。
大白天合衣在廳里盹下,睡夢裡四下一片敞亮,卻見他笑盈盈從眼前邁過來,伸出手撫摸我的頭髮,我連忙掙扎著去拉他,待滿頭大汗驚醒過來,面前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四下空寂的一片,是剩下自己茫若所失的嘆息一閃而逝。
一驚一乍也把鄭西尋也逼得走投無路,他雖嫌惡這裡是馬占的住所,卻日日趕過來看望,一聲不吭在我面前候著,我忘了對馬占的算計,仿佛自己是因愛戀而苦等他,恍惚著心神靠在鄭西尋懷裡哽咽著低吟:「我如今片刻安寧不得,心尖上正被人揪著,骨頭fèng里有鼓譟著躍躍欲試,滿腔子裡鬧的、嚷的都是馬占……這名字要把我腸子拱破,順著血流往外涌,一不留神就要竄到天上去……我疼得只剩一口氣,眼前飄忽出雪亮的模糊,唯有見到他死,才得保全性命。」
他默默聽著不言語,我更耐不住委屈悶聲痛哭,清亮的淚珠子砸在他身上,臂膀糾纏得剛緊密,似乎要從寡言沉默里博得撫恤,好像幼時每挨了娘親的打無處投奔,只能靠在樑柱上哭一場。
正當這苦楚吞吐不得,馬占終是送來消息,親自修書稱因事耽擱了行程,要我繼續在宅里等候。
我瞪著眼睛勃然大怒,扯著信使的褂子要他引著去見馬占。那人還是個小夥計,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應付,我趁著他呆愣著,飛奔上樓尋出貼身帶的物件,又取了刀子以供防備,還未等推門出去,就被一旁躲的鄭西尋抱個滿懷,他攥了我的腕子急道:「少爺!少爺!您要想好了!」
我心急如焚等不得他囉嗦,一心只想能趕快見到馬占,略作了交代硬推開他往樓下跑。
第111章
我好像是頭回出門的孩子,坐在車裡忍不住忐忑的歡喜,一顆心端在肚子裡沒有片刻寧息,沿途霓霞當空、浩野疊川,有萬千風景也毫不理會,只顧著惦念一腔的愁喜,默默盤算見到馬占該是何樣的情形。
信使開一輛車在前頭探路,我坐著另一個吉普載了隨他穿過山谷林道,眼見著日頭奔到老遠,不知走了多長光景,眼前撞過大片濃茂的陰林,沿著崎嶇山路駛過密林,在山間現出一棟灰白的小樓。
我長抒一口氣,知道終於抵達目的,車還未停穩便迫不及待跳出來,腳下忽然一軟,自己竟硬撐住,跌跌撞撞朝樓房奔過去。馬占事先得了信,早早站在樓外等著我,遠遠正見他眯著眼笑,皮膚經烈日暴曬黑得發亮,臉還沒來得急剃,掛著滿腮毛糙的胡碴。
他忙三連步迎上我,低聲含笑道:「我就是怕你著急,才特特找了人送去書信,你竟是千里迢迢攆來這裡。」我撕著他的臉怒道:「你作死呢!還敢說『就是死了也要回去』,這會子竟在藏在這裡裝烏龜王八蛋!」
攥了拳頭連著捶他幾下,一肚子跳躍的怒火還未發完,他忽然一彎腰,把我扛在肩上朝樓里走。我嗔笑交加往他背上拍打,忽聽著他「哎吆」一聲腳下打了晃,沒走幾步家把我摔在沙發上。
我連忙喊:「馬占,你怎麼了!」他額頭滲出汗水,捧著我的臉笑道:「還不是捱了你的罵,連骨頭都嚇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