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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36:23 作者: 鮮血淋漓
    他再喊「羅祝」,我埋下頭深深吻過去,嘴裡含住個濕潤的舌尖,那上面染了顫動的苦澀。

    他頭一回給了我火熱的親吻,只以為自己吻了另一個人,我把他臉上的汗擦盡了,支撐了身子呆呆愣著。

    如此拖拉了一個月,羅禮的病情時好時壞,我和趙之儀若驚弓之鳥,整日懷著惴惴惶恐不安。陸上又傳來消息,馬占因受辱懷恨於心,趁著羅禮無暇事務便打起他生意的主意,我把事情強壓下來,此時趙之儀也顧不得記恨我,每每絮叨著安慰自己:「二爺病得久了,哪一次不是有驚無險,他本是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縱然陰司也奈何不得。」

    似是如他吉言,羅禮病至否極,竟是漸漸轉危為安,他一有了精神,便瞪起眼來趕趙之儀,我笑道:「此人雖沒用,二爺也好留著解悶。」他聲音還啞著,抿了嘴冷笑說:「身旁儘是沒用的人,礙住手腳,又不得不顧及。我只怕自己真要鬧出三長兩短,他在我身邊,難免惹禍上身。」

    我暗暗想一想,只道羅禮也並非絕決,心像給剜了,默默疼起來。他又撫著我的手,微微撫過手背的抓痕,我身子顫一顫,忙轉過身,喊沈月擺茶具上來。

    第85章

    几案擱上茶船,盞杯瓷釉上另繪著石竹花,我拈在手裡把玩道:「上次喝的水不算好,我特特叫人尋下新的水,正對茶葉的脾性,也免得輕慢您。」

    他笑而不語,我正身坐著,沐淋茶器,拿責量了茶斟在壺裡,一旁焚了薰香,沸水沖入壺中湧上沁香的水泡,將初水濾出來,另斟上泉水。茶湯分至盞中時一色明黃,嫩得像初春里躍上枝頭的鳥,澄清的騰出水氣,雙手捧了遞給他:「待我哪一天年老色弛,便在您身邊做個茶博士,您那時還要可憐我,莫忘了今日的神情。」

    他聽了輕輕笑起來:「我自然也放心不下你,只是你這一世命途尚言之過早,若不是時運多舛,怕此時已經強過馬占了。」我禁不住笑道:「二爺只會拿我逗樂子。」

    他把杯子接過去,凝神看著澄明的水,抿著嘴又說:「待到我百年,你便把我安葬在島上,我不願再回陸地去,你切切要記住。」我偏了頭微微道:「還沒吃茶,已經茶醉了,您的福壽延著祁連山,一眼也望不到邊。」

    他吃吃笑起來,那一雙眼是濃墨重彩,髮鬢簇在腮上亂顫,細長的手掂起杯子,將茶一飲而盡了。

    我幾乎要失聲叫出來,但畢竟沒發出聲,自己凝神坐著,瞧他微微笑了靠在枕塌上,眼睛幽幽的看向我。好一時,我湊到羅禮跟前,怯生生把手搭在他臉上,那皮膚上一片冰涼,好像敷了層淡薄的水。

    這一會兒,我竟是猜疑起他當日費盡心機將我帶上島的緣由了。

    沈月從一旁湊過來,瞧著我悄聲道:「二爺怎麼又睡了?可是嫌茶水不好喝?」我輕輕笑道:「他累極了,總得躺一躺,你把茶器收下去,拿到院裡埋起來。二爺用過的東西別人便不配再用了。」

    他點點頭,取了茶籃收拾,明黃的水從盞里潑出來,茶湯涼透了,水津津洇在竹籃上。我蜷著身子偎到羅禮身邊去,假裝他這會兒還留著溫存,搭了腿放在他腰上。

    朦朧中仿佛瞧著羅禮攜個人漸漸遠去了,我急的追上去,抓了他的衣袖喊:「二爺您別不要我!」他一甩胳膊,只管隨著那人往前面走,我再追,卻見個穿長衫的持一桿翡翠煙槍,仔細瞧了,竟是我父親,一把扯了我笑道:「你這妖孽又要作惡!還不隨我走了!」

    我狠狠推開他,氣急敗壞喊:「你早就是死人了,這會兒還敢多管閒事!」

    跌跌撞撞跑開來,恰又撞到一個錦衣貴婦,白細的手摟了我親呢道:「封瑤,到娘身邊來。」雪白的喉間赫然插一把銅剪子。

    我猛的從夢裡驚起來,身上已嚇出淋淋的汗,沈月連忙跑過來,拿絹子擦在我臉上。他瞧著羅禮又好奇問:「二爺今天喝的什麼茶?那顏色倒是鮮嫩。」我捏了他的下巴笑起來,說:「是好東西呢,叫黃鸝鳥,特特只給羅二爺。」

    羅禮便是如此死的,屍體睡在羅帳里,畢竟不能密不發喪,我深記他生前囑託,對外稱二爺病逝,把他葬在島嶼高崖上,那裡正朝著海,風浪吼得人站不住腳,地上開滿了白色的花,一點一叢蔓延進深崖里。

    我因怕他受人驚擾,便連墓碑也不立下,只找了個老和尚念偈子,打了一時譙,他生前風光無限,到下葬卻冷冷清清,萬金之軀連著昔年不堪回首深埋地底,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心裡的真情。

    待得一切安排妥當,失魂落魄睡在床塌上,窗外的海浪嗚咽哀嚎,好像野獸悄悄哭啼,我爬到窗台向外張望,能看到閃著無數鱗光的海面,一尾鯨從大洋掠出,甩開尾翼,向深不可及處游去。耳邊依稀還聽到鯨魚歡快高歌,呢呢喃喃的聲音混著浪花飄到遠方,好像昔日羅禮唱給我的歌,細碎的音符擁在耳垂上。

    我正聽得發呆,沈月打著燭火上來,小心挨到床邊上輕輕說:「少爺,您還沒睡?」我忙捂了他的嘴,說:「你別吵,二爺隨了鯨魚走了。」他笑道:「少爺說夢話,沒來由又嚇唬人。」

    我說:「哪個騙你,我一輩子見慣了死人,當日和娘親被圈在大屋裡,她日日哭泣,淚水把眼睛浸紅了,眼眶流出血。我看不得娘受苦,拿一把剪刀捅進她脖頸里,她止住哭又朝著我笑起來,血噴完了便有個影子晃到屋外去。

    後來父親把我放出來,他早被時間朽透身子,卻又捨不得死,我只得每日拿了綠羅給他吃,及到他死後屍體抬出去,空蕩的屋裡有人一聲聲嘆著氣……」

    我還要再說,沈月嚇得捂起耳朵來,我輕輕笑了抱起他,身子便跟著一起顫。

    日子沒平息下多久,二爺的死訊傳開來,好像一滴水摔進滾油鍋。他平素厭煩的羅家人並著各式瞧不分明的人馬涌到島上來,我本跟島上的侍妾一個樣,名不正者言不順,自然阻攔不得,只得瞧著平常聽也沒聽過的人這一時哭天搶地,搶呼欲絕。

    倒是趙之儀聽了他的話守在陸地上,只派來一個老家人,著素靈,在一邊替他跪著。我穿一身黑綢,披了頭髮,由沈月從樓上扶出來,整一棟樓竟被人擠得水泄不通,島上本有兵衛,但我畢竟支派不得,只有側身坐在椅子上,聽各色人物感言傷懷。

    那老家人瞧見我,便擠到身前,拿出羅禮寫的親筆信當眾訴出來,聲音像釘子釘在砧板上,滿屋的人不禁目瞪口呆,我也暗暗吃一驚,羅禮生前笑言我像他兒子,許了諾要給體己,我只當是床遞間的玩笑話,不曾想他竟真將我過繼為子嗣,並著萬千身家,皆渡到封瑤名下。

    房裡一時鴉雀無聲,忽然爆出一聲叱,一房的滾油嘩啦啦炸開了。

    第86章

    熱帶里氣候炎熱,大廳里置一口噴水壇,白玉壁上鋪一層軟翠,中心立著生蛇發的美杜莎,一雙害死人的綠眼瞳依襯著千萬雙蛇眼睛,唇里湧出涓涓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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