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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36:23 作者: 鮮血淋漓
我把他擁進懷裡,輕輕撫慰道:「二爺糊塗了,封家哪有治病救人的福份。我父親當日吃多了綠羅煙,任是神仙也救不回。」
他疼得在我懷裡掙扎,眉間擰成個疙瘩,身子不住打顫,我好像抱著一條魚,松一鬆手他便滾進海里去。低下頭看到羅禮唇上咬出鮮血來,湊上去輕輕舔一口,好像含進一片又濕又涼的冰,他皺眉冷笑說:「你如今膽子也大了,我剛剛說不準你回陸上去,你便改了臉色。」我抿了嘴笑道:「二爺這是什麼話,我一切總由著您。」
如此這般鬧騰到半夜,他筋疲力盡睡下來,滿身大汗像剛被水洗了,我叫人端來溫水給他擦身子,沈月悄悄挨上來,貼著我的耳朵輕輕問:「二爺這是如何的病?您也要做番打算了。」我虎著臉狠狠瞪向他,他嚇得滿臉煞白,連忙退到房外去。
趙之儀鐵下心來守在客樓里,羅禮身上一點便邀他來主樓小坐,二人亦仆亦友拉扯閒話,沒說幾句話又把人打發走。
我笑道:「二爺別老一付凶神模樣,難得有這般愚忠的人。」他伸手朝我打一下,笑罵說:「亂沒個規矩。」他不發病時也總是沒精神,我叫人燃上安神香,繞到他身後替他揉腦袋,羅禮一會兒說渴了,我忙喊人端水來,應怕別人伺候不周全,又另叫沈月斟上茶,自己嘬尖了嘴吹涼捧給他。
他摸著我的腿笑道:「這般盡心倒似是我兒子了。」我說道:「生身父親哪容得我這般。他到死也以為我是天上譴下的妖孽,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他微笑著不說話,我挨到他懷裡,長指甲撓著他的腮,一下一下在蒼白皮膚上抓出紅痕來,他偏了臉躲開,我抿著嘴淡淡說:「二爺可別再病了,一昏過去就抓著我喊『哥哥』,真真要折人的壽。」
他身子猛的僵一下,好像昔年裡蛻不下的皮硬讓人揪起來,連帶著一層血珠子,生生從肉上揭下去。我只當自己什麼也不懂得,一手攬著他的脖子又說道:「您過去難為我,要瞧我生不如死,那是主子逗寵物,無非找樂子打發時日。到後來對我好,也像是做戲,我不過是您的東西,您得盡主子的責務。」
他被我說的厭煩,一把推開我,說:「我累了,你退下去吧。」我從地上滾著跪到他身前,抱著他的腿昂頭看向他。羅禮面上是一片死灰,那面孔卻是頂漂亮的,濃墨重彩的眸子把所有生氣都吸盡了。
我幽幽笑起來,深深吻在他膝上,苦著臉輕輕說:「可我還是打心眼裡高興。」
第84章
羅禮病重時,我總往窗外看,島岸又擱淺了鯨魚,他們本在太平洋里暢遊,被碧藍的海困惑,波濤阻隔住遼闊天空,每分每秒的思慕化作縹緲,它便恨上海,巨大的尾巴翻騰起浪花,滿心歡愉朝陸地奔過來,等到肉身撞碎了,魂魄無依無靠,輕飄飄飛到天上去,便聽到自己歡快的笑,只願再不得超生,剩下龐大身軀擱淺在島岸上,躺在陽光底下被曬出一片油亮。
千里尋死的戲碼總在島上重複上演,我整日忙著陪伴羅禮沒工夫再瞧熱鬧,他久病著脾氣難免不好,我原是受慣了氣,那一套曲意逢迎遊刃有餘。
待到島上的人安置下鯨魚腐屍,他身上漸有了起色,本是眼瞧著要康復起來的,誰知有天夜裡貪涼多吹了海風,第二天頭疼欲裂,對著我吐出鮮血。
我頓時嚇白了臉,忙抓著他的袖子喊「二爺」,他不耐煩反手甩我一巴掌,抹盡了唇上的血笑道:「你叫什麼喪,我還沒有死!」嘴上雖逞強,一會兒又疼得咬緊牙,面上滲出豆大的汗,順著髮絲滴下來。
我要下人在一旁打扇子,一邊拿參膏給他含,他正是糊裡糊塗,甩手把藥掀到老遠,我忙喊沈月再拿藥,自己先含在嘴裡,再托起他的頭哺給他。
那病症來得兇險,他過一會兒又發起高燒,臉上一陣通紅一陣蠟黃,我衣不解帶守在一邊伺候,他疼極了也不吭聲,只是攥著我的手狠狠掐著,指甲深深陷進皮肉里,滲出一排青紫痕跡。
我拿涼毛巾焐在他額上,羅禮忽然睜開眼來,抓著我的胳膊喊「羅祝」,聲音由高到低一聲一聲暗下去,我緊緊摟了他,待他喘平了氣再鬆開手,我腕子上早是一片血。
他因含了參藥終究又醒過來,瞧著我頭一句話便說:「叫趙之儀快走,他早踱出這片地界了,別在這裡添亂子。」我忙答應:「是。」他又道:「羅家的人要來,一律都不見,我煩透了那些個面孔,到死總要有份清靜。」
我暗暗吃了一驚,他這分明便是安排後事了,忙強笑道:「你不過發個燒,多吃幾付藥痛快發出汗便好了,到時候若有人敢來造次,我先堵到門前攔著他。」他摸著我的臉吃吃笑起來:「你這個人,惹得我惱,又叫我高興,究竟是個什麼妖精?」
那手打著哆嗦滑下來,他又疼得顫起身子,一把扯著我的胳膊喊:「你,你也走,別在這裡瞧我這付模樣!」我緊緊摟了他,好像抱了一隻拼命掙扎的鳥,手臂松一松,他便要飛到天上去。
他發著燒又胡言亂語起來,身子抖得像片枯葉,聲音又輕又細:「能撐到這時已是不易……你別怨我……白白辜負你的命。」
我暗暗的驚奇,心裡像砸進個小石子盪出一圈圈漣漪,不由自主挨過去細細的聽,他又把我推開來,臉上沾滿水跡。
趙之儀忽然闖進來,瞧見這情景,竟是愣了好半天,待他明白過來,大步走上前,揚起手一巴掌把我掀下床,我眼前一陣暈眩,聽著他厲聲怒喝:「你竟是瞞我到現在!」
鼻子湧出血來,熱哄哄往下淌,我忙用手捂了,低著聲音罵:「你要作死啊,敢打我的臉!」他趕到羅禮身邊,張開手來,又不知要放到哪去,回過頭問我:「人怎麼病成這樣?給他吃了什麼藥?」我扶著床起來說:「二爺病入膏朚,一切由他自己,吃什麼藥都不頂用。」
他指了我氣極罵道:「小賤人少來咒他,二爺若有個閃失,這島上的人都不必活了!」他怕得極了便口無遮攔,我又爬到床上去,拿巾子擦去羅禮滿臉的汗,他突然睜開眼,卻是醒來多時了,剛才一直倦著不肯說話,這一時張口對趙之儀道:「你莫朝著封瑤撒氣,又不是孩子了,到現在也沒一點擔當。」
趙之儀聽著不吭聲,我對羅禮說:「您身上濕透了,莫要再說話,好生歇一歇。」他又閉上眼沉沉睡過去,趙之儀忽然失聲道:「二爺您別睡!」羅禮已是心神交瘁,我生怕吵著他,忙囑咐下人盡心伺候,自己把趙之儀拽出房。
他一出房門忽然道:「我得給他送鍾。」我氣得一愣,轉而冷笑說:「原來你果真是不頂用,難為了二爺作好作歹護著你。」他抬起手又要打下來,我忙躲到一邊去,眼瞧著他像個木頭緩緩靠在牆邊上。
再回到屋裡,羅禮從夢裡又說起胡話,乾裂的嘴唇一張一翕,依稀是喊著「羅祝,羅祝」。我挨上床讓他枕到膝蓋上,指尖勾過他的臉,眼前的面孔漸漸模糊,他身上像火燒了一樣燙,讓我禁不住也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