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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36:23 作者: 鮮血淋漓
    他虎著臉走過來,揚手給了我一耳光,我被他摑得偏過頭去,耳朵里湧出拔尖的聲音,腿一軟跌在地上。

    他自上而下的看著我,臉孔上浮出無數猜測算計,雲霧一般漫天飄浮,又漸漸消散了。

    馬占猶豫了一下,終是伸出手摸摸我的臉,手指上沾了點點水跡,他輕輕嘆一聲:「瑤瑤,我知道你受了苦,可你殺丁榮安給我添了多少亂。我總會給你個交代,這一巴掌,算是你給我的交代。」

    我呆愣愣的被人送上樓,坐在床上,耳朵里還是一陣陣亂響,臉上身上沒一處不疼,連忙照了鏡子,剛還說丁榮安是付豬頭樣,我現在鼻青臉腫比他也好不了哪去。

    低下頭瞧瞧自己的掌心,剛殺了人,連一絲血污也沒染上,跟以前一樣白淨滑膩。小時候我也常這麼看自己的手,無論多髒的手,只要抹淨了血和傷痕,便又乾淨漂亮。

    可是馬占永遠都該浴著血的,他羽翼未豐,一直與丁榮平苦心周旋,今天算是叫我破了功,日後明爭暗鬥都要擺到檯面上來,連個掩血跡的遮蓋也省了。

    心裡七上八下怎麼也不得安寧,我下了床走出臥室,探著腦袋往樓下瞧。吳清一個人蹲在地上擦地板,馬占把屍體塞進麻袋裡。他叼著眼吐出騰騰霧氣,一抬頭看見我,眉毛擰成個疙瘩。

    我忙回到屋裡,剛躺上床,馬占帶著血味就進來了,沒等他開口,我便搶先道:「把屍體剁碎了再扔進海里去,他晚些知道,你也好有個準備。」

    他抿著嘴不說話,眼睛看著別處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來,我鑽到棉被裡去,側身躺著靜靜瞧他。

    馬占把菸灰彈到地上,這幾分鐘裡,好像挨了幾十年。我一直瞪眼望向他,心裡沒來由有了後怕,胸口跳得「砰砰」直響。

    我張了嘴剛要開口,馬占說:「你歇一會吧,不用怕,跟丁榮平翻臉也是早晚的事,況且等他知道還有一段日子。」

    他走過來摸我的臉笑了笑:「你也是夠準的,那麼細的胳膊也能殺人。刀子捅得不偏不斜,算他到了劫數。」

    我輕輕嘆一口氣,他真是糊塗,我也是封家的少爺呢,哪會一把刀也拿不起。

    忽的一轉念,倘若剛才一時興起,刀口一偏刺向馬占又會是個什麼光景呢?我瞧著自己的手,心頭上冒出彆扭的冷汗,像是沙子咯進齒fèng里,儘是無言酸楚。

    「馬占,你過來抱抱我。」我坐起身,抬頭看著他,他愣了愣,將我擁入懷裡。

    我把臉貼在他胸前,輕輕道:「忘了你那兄弟吧,他既傷了我,死也是活該。」他淡淡道:「我能有什麼兄弟。」仍是靜靜抱著我。

    煙糙細細的甜香熏得我迷迷糊糊,仿佛能做出個從所未有的美夢。我們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只有相擁彼此,好像時間不在流轉。

    我又想到初見他時的情景,窗外一片沸沸揚揚的白月季花,他涎著臉湊到我跟前,滿身的煙糙味迷了我的眼,我靠在暖塌上,噁心得厲聲大罵,可是心裡又湧出細碎的泡沫,隱隱的期望他做些什麼。

    時到如今,真的跟了他,我還剩下什麼呢?全身都是羞恥的傷痕,丁榮平留下的,丁榮安留下的,羅棋留下的,還有馬占給我的,像是塗了深色顏料,一條條堆積著相互摞依。

    我多麼恨他們,恨馬占,可他身上那麼溫暖,從一開始就鼓惑了我。

    原來,那種體溫只要沾過一次便永遠都忘不了了。

    馬占摸摸我的頭:「有點熱,別是發燒了。」

    我對他道:「我又給你闖了禍,你可會埋怨我?」馬占笑了笑,眼睛眯起來,像對溫潤的月牙,他過一會對我說:「我回家打了羅棋。」我一愣,什麼也沒說。

    他給我披上棉被,輕輕揉我面上淤痕,粗糙的手指磨在臉上叫我安下心來。

    他的手拍著我輕聲說:「我從小長在貧民窟里,餓過肚子,掏過垃圾,挨了那麼多個嚴寒日子。一到丁家,就被那麼高那麼大的房子嚇著了。

    丁榮平的父親嫌棄我,他要下人給我取了名字,丁榮平一見我就問:『這是哪找來的野種?』我那時受的白眼能摞成一山高,可我不在乎。

    丁家裡再艱難也好過冷嗖嗖的破街,對我一個不清不楚的賤種已是足夠。只是住在那所擋風雨的大房子裡,我總想起在孤兒院時遇到的玫太太,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甜香味,我多想好好聞一聞可又遠遠的不敢靠進。」

    他抱我的手又緊了緊,下巴抵著我的頭,一搖一晃的像在盪鞦韆:「我記得那會兒剛有了自己的槍,丁榮平笑著給我說我是丁家養的狗,主子高興了就賞根肉骨頭,他們要惱了便還把我扔回原處。

    你想不到,瑤瑤,你想不到,那麼黑的晚上,風裡夾著冰渣子,從窗戶灌進來抽到臉上是什麼滋味。我不想再回到那裡去,所以我忍著,也記著,牙咬碎了咽到肚子裡。

    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再看一眼玫太太,問問她為什麼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捏著我的臉,狠狠吻著我,瞪著眼睛不知是愛是怨,我脊背上微微泛著寒瑟,卻被他箍著動彈不得:「他們給我說,玫太太不要我了,她在封家照顧別人的孩子,再也想不起我來。

    後來封家敗落後,我輾轉找到你們,我想帶她走,可是她死也不肯,苦臉笑著說:瑤瑤會生氣。

    瑤瑤,瑤瑤,我那時多恨你,恨得每夜都睡不著,恨得牙也要磨碎了,仿佛那些個辛酸苦楚都白受了。

    可是當我見到你,你穿著月白袍子倚在塌上,大眼睛一跳一跳,我懷著怒氣撫摸你,你身上又涼又軟。

    那些個日日夜夜的怨恨就像太陽底下的露水,我聽著它們『呲呲』響著化為烏有。」

    馬占說到這裡笑一笑,他把臉埋在我懷裡,寬大的肩膀一抽一抽,嘴裡喃喃的似乎還在說著什麼,我心裡一盪一盪聽不分明,他再抬起頭來,輕輕笑著,眼裡漾著愛憐:「瑤瑤,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我要你做我的人,整日整夜裡,只准想著我。」

    馬占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他皺著眉固執又迷惘。我看著他,也笑了,在這份繾綣深情里不能自已。

    多希望他的眼裡真盛著一泊水,自己一頭扎進去,再不回這個煩惱的人間了。

    我給他迷得魔障了,拋開積在心裡的怨憤和委屈,雪白的雙臂纏上他:「馬占,我答應你,從今往後,整日整夜只想著你一人。」

    第29章

    馬占把丁榮安的屍體沉進東海里,我們各懷忐忑思量如何應對將來,那些日子倒有了難得的和慕。

    一個月後丁榮安的死訊如石沉大海,丁家仍是風平浪靜。馬占調笑道:「搞不好丁榮平早看他那個弟弟不順眼,他死也就死了,沒人會追究。」

    我窩在床上不經意道:「你跟他們處的久了也明白,丁榮安是個金玉其外的世家公子,他平日裡做事莽撞蠻橫,若是丁榮平有心排擠,哪會把這麼個沒心機的小子留這麼多年?」馬占卻滿不在乎哈哈笑起來:「那又如何?我也不打算做一輩子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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