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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2:36:23 作者: 鮮血淋漓
    《睚眥》作者:鮮血淋漓

    簡介

    強強

    民國 寫一具有睚眥性格的富家子弟受制於人,輾轉幾人之手,其間所見、所受之離奇經歷,文筆及佳,想像力豐富,類似《一紙休書》的精品好

    【

    第1章

    我給玫姨泡好茶,雙手捧著遞到她面前,她最喜歡的茉莉香片盛在官窯瓷碗裡,熱騰騰的水汽漸漸蒙在她眼前。「姐姐,喝一碗茶。」我笑眯眯的瞧著她。

    玫姨是我父親生前最寵的妾,時到如今仍然是個美人,白玉的臉,小尖下巴,唇上猶上了胭脂,一雙眼睛黑琥珀般的亮,笑起來便眯成溫潤一彎。

    我小時候總喜歡摸玫姨的眼睛,父親說:「阿玫的眼睛能勾人啊。」我就奇怪該怎麼個勾人法。玫姨看著我,我端著茶不動,學著她的樣子,把眼睛笑成一彎:「姐姐,喝茶了。」

    玫姨喜歡我叫她姐姐,她猶豫了一下,仍是接過杯子,放在唇邊輕輕一抿。她抬起頭來又看我,眼睛裡有什麼一盪一盪的。她是想她兒子了。

    我的臉是呆板慣了,玫姨那種笑法是撐不久的,表情塌下來,我便扭過臉去,玫姨在我身後急急的叫:「瑤瑤,瑤瑤!」我快步走開了。

    母親在世時叫我「封瑤」,她眼下長顆淚痣,薄命相,一見我便招著手:「封瑤,過來,讓娘看看。」我受寵若驚靠到她身邊,張開嘴來喊「娘」,臉上卻挨了巴掌。

    玫姨卻是頂溫柔的,她年輕時梳一條大辮子,笑起來柔柔的,未語先紅。大家都喜歡她,除了娘,一見玫姨就像看到鬼,指著她大罵「騷貨,狐狸精」。

    父親說娘是瘋的,我是娘的兒子,自然也是瘋子。

    玫姨喝淨了茶,把碗擱到桌上,我趴在窗台,看院子裡的白月季花。那還是玫姨從封家移植此處的,我父親做鴉片生意,封家一磚一瓦都沾著鴉片臭味,只有玫姨種的白月季,美的仿佛不該長在人間。

    如今封家敗落了,花在丁家舊宅里生根發芽,長得越發繁茂,不知叫人作何滋味。

    呆呆的散了會兒神,回頭瞧瞧玫姨,她仍坐在原處,黃旗袍隱在暗色的屋裡。「姐姐,我再給你倒碗茶。」我頂愛伺候玫姨茶水的,走過去,端起紫釉的茶杯幫她續茶。

    玫姨慌了神,她輕輕問我:「瑤瑤,你見我那個貓眼石戒指了嗎?」

    我想了想,記起那是父親給她的頭一樣東西,便說:「想是擱在針線盒裡了,待會兒幫你找找。」

    茶杯里重滿上茶,釅釅的,糟蹋了上好的茉莉香片。玫姨接過茶杯,定定的看著我,想說什麼,又絕口不提。「姐姐,趁熱喝吧。」我又眯起眼睛。玫姨呆呆的點點頭,喝下茶水。

    她嘴角綻開極深的紋絡,上好的脂粉也掩不住。我冷下臉,轉過頭再去看白月季花,從身後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恍若垂死。

    玫姨又熬了三個星期,有天夜裡我去瞧她,她躺在描金月季花帳子裡,睜著眼睛過去了。

    她死時已是蒼老不堪,十足的老嫗模樣,哪裡還是當年讓封丁兩家大打出手的絕代芳華。

    半睜著眼,仿佛仍看著我,我想起父親過世時也是如此。那之前,他說了一句話。

    「睚眥好殺」

    第2章

    自從玫姨把我帶到舊宅來,我便再沒出過院子。這天大早,她的身體被人亂鬨鬨的抬出去,我傻愣著站在屋裡,也不知該不該跟著。回過神來,人早就走得沒影,這才想起,玫姨還惦念她的貓眼戒指。

    我側身靠在暖塌上,翻出裝針線的琺瑯盒子,裡面還擺著玫姨打了一半的絡子,隨手撥了撥,碎布斷珠里果然埋著枚赤金戒指,纏著紅絲,給人擦的鋥亮。

    我翹起指頭把它捻出來,對在陽光下端詳,黃綠寶石里盛著金光,是上好的金綠貓眼。玫姨受人待見,父親瞧她第一眼就給她買了戒指,哪裡像我早逝的瘋娘親,擱在內宅里便再沒人看顧。

    門帘忽然一掀,冒冒失失闖進個人來,愣頭青一般瞅著我。我身子給驚得一顫,指尖鬆開,戒指滾回到針線盒裡。我瞪起眼來嗔道:「這是哪一房的,強盜似的闖進來!」畢竟是骨子裡沒底氣,怒氣里反倒透出幾分嬌來。

    來人瞧著我愣了一下,薄唇抿著便笑了。他生得容長臉,鼻樑挺直,眼仁里透出些凶氣,仿佛隨時準備了跟人擄袖子兌命。然而笑起來,眼裡竟也有溫潤一彎,有些像玫姨。

    「對不住。」他笑著朝我拱拱手:「我叫馬占,是丁家派來的。」他見我沒反應,又說一句:「我是玫太太在丁家生的兒子。」

    阿玫的兒子啊,我看著他,輕輕笑了笑,掩住心中波瀾。

    蓋好針線盒,隨手扔到一邊,我懶洋洋靠著塌桌,一條胳膊撐著頭,烏黑的長髮如瀑撒下來,像是漫無邊際的夢。馬占毫不生分挨我坐到塌上,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湊上來,手指纏上我額前的頭髮:「早聽說有個封少爺了,這一見,竟是……」

    我身子一僵,抓起身邊的針線盒朝他砸去,力氣使猛了,盒子偏著他砸到牆上,「呯」一聲摔個粉身碎骨。

    「操你的媽!」我指著他破口大罵:「什麼腌臢破落戶,竟然敢碰我!」

    他傻了,斷沒想到軟玉溫香里夾著硫磺火藥,眉頭皺起來,有些嫌惡的站起身,彈彈他藏藍的西裝袖子,仿佛生怕被我粗夯俚語玷污了。

    「玫太太的後事,我會來安排。」馬占瞅著窗外紛紛紛揚揚的花叢,他又轉頭對我笑道:「倒是封少爺,總住在丁家的房子裡也不是長久。你也是知道的,丁家人古板,容不得外姓人。」

    他言語溫和卻也字字驚心,當年封家朽貫粟陳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我那個一擲千金的父親早早敗光家產,輪到我這輩竟要靠姨娘供養,祖上若是地下有靈早就羞得灰飛煙滅。封丁兩家又素有仇怨,我身居此處,豈不要做刀俎魚肉。

    我扁了扁嘴,稍微思忱一下,蜷腿退到牆邊,算是示弱。

    馬占笑了笑,面帶耶諛,我偏下頭來也朝他笑笑,娘總說我笑起來一付狐媚相,不像好人家的孩子,便不喜歡我,馬占眼睛卻閃出一亮,抿著嘴靠過來,他手掌覆在我赤裸的腳踝上,說:「真涼。」

    馬占的掌心軟而溫暖,若有若無撫過我的腳趾,輕輕道:「我也算是玫太太的骨血,這些年她把你當兒子待,時到如今我也會照顧你。」

    我把腳縮進袍里,骨里湧出種酸而黏膩的感覺,他當我軟弱可欺,得寸進尺的爬過來,雙手壓在我肩上。我只覺是被蛞蝓爬過,驚得全身戰慄,待要發怒罵他,馬占站起身來,端端正正立在屋裡,仍是冷眼仁,仿佛剛剛什麼都不曾做過。

    我強忍住噁心,緩緩揉過被他摸的腳踝,撫不掉那層奇異觸感。「我身子乏了,不便送客,你有什麼事便先去忙。」我挑著眼睛對馬占道,他意猶未盡還要說什麼,被我一噎,也沒多話,慡慡利利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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