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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2:46:34 作者: 大熊啾啾
    第116章 遂5

    遂5

    左立想不到理由拒絕,但他沒來得及答話,擱在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震動起來。他向覃望山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快速且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邊上,拿起手機又回到陽台上,關起門來接電話。打電話來的人是盧繼詠,她說自己現在有時間來接球球,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就到左立的小區門口。

    左立說:「球球目前退燒了,但是有可能還會反覆,不如乾脆就留在我這裡吧。」

    盧繼詠是個天生的大嗓門,說話鄉音很重:「明天你不要上班啊?還是讓我帶走吧。我拉扯了兩個小孩兒,比你有經驗哈。」

    盧繼詠是繼父盧繼華的妹妹,早年和丈夫一起在溪市謀生,許多年未曾回涼縣,左立和她只見過幾面。外婆去世過後,盧繼詠找上門來,說她願意幫忙照顧球球,但是只出力不出錢。一開始左立並不清楚盧繼詠的用意,對她的突然出現心存警惕,但是他需要回去工作,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同意和盧繼詠共同照顧孩子。盧繼詠對球球很好,只是偶爾會在金錢上有所計較。

    左立望了一眼覃望山,他忍住困意和呵欠,同意了盧繼詠來接球球。

    接完電話,左立走回客廳對覃望山說:「收拾一下東西,球球的姑姑等下來接他。」

    覃望山輕聲說好,然後在左立的指揮下,躡手躡腳地收拾隨身要帶的尿不濕、奶瓶、奶粉、退燒藥,全部塞進一個墨綠色的舊雙肩包。球球還在睡,左立小心地把他裹著毯子抱起來。左立抱著球球下樓,覃望山殿後,背上雙肩包,拎上嬰兒車,臨出門前,還順手帶上了門口的垃圾。

    到樓下,左立把球球放進嬰兒車,用毯子結結實實地蓋好。四月初的天氣已經暖和多了,如果有風也算是宜人的春風。但今天是個陰天,沒有陽光的白日讓人恍惚以為冬還沒過去。

    他們推著球球往小區大門口走,遠遠就發現了盧繼詠老公的車。他們兩口子在那兒已經等了兩分鐘,看見左立就朝揮手。覃望山見狀停下腳步,把雙肩包遞給左立,自己退到一邊去等著。

    送走了球球,左立跟覃望山一起往回走。他們經過小區的中心花園,在分路的地方覃望山說:「你先回去,我去扔垃圾。」

    左立懶洋洋地聳肩:「一起啊。」

    覃望山望了一眼灰撲撲的天,好像快下雨了,他搖頭說:「快下雨了。」

    左立笑:「又沒幾步路。」

    覃望山也笑:「又沒幾步路,你也捨不得跟我分開啦?」

    左立不跟他胡扯,乾脆說:「那你去吧,我在這兒坐一會兒。」

    左立靠著椅背坐下來。天雖然陰沉,但好在沒有風,溫度也不太低,左立出門只穿了一件薄開衫也並不覺得涼。送走了發燒的球球,他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身體有一種讀書時跑過三千米後的疲憊感。作為醫生,熬夜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這回不知道怎麼了,卻覺得尤其勞神。他靠著椅子,昏昏然地閉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間他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左立睜開眼,卻發現置身於涼縣外婆的老房子。房子裡沒有任何家具,四下空蕩蕩的,頭頂橫著一根烏木色的巨大橫樑。

    他聽見外頭有外婆說話的聲音 ,連忙起身追出去。屋外是黑沉沉的天和黑沉沉的河,那道舊石橋搖搖欲墜地懸在河上。

    他抬起腳又縮回來。河水像咆哮的獸類,發出瀕死般嗚咽的聲音。那應該是很洶湧的河流,細看卻沉靜如同一灘死水,甚至根本沒有流動,凝固成巨大的黑色透明晶體。

    外婆似乎就在對岸,向著左立招手。被風吹得斑駁的石頭跟髒污的泡沫一樣脆弱,他猶豫著踩了上去,毫無懸念一腳踏空了。他整個人跌落下去,直直地墜進了河裡。

    河水沒有想像中冰冷,也沒有令他窒息。他只是在不停地往下墜落。眼前飛快掠過一幀幀畫面,是他並不長的人生中,每一次下墜的剪映。

    耳邊有嘩嘩的聲音,水打濕他的手背。河水忽然從抽象變得具體,開始擠壓胸腔,吞噬肺部的空氣。

    左立不能不感到恐懼,卻無法出聲呼救。他望向深邃得可怕的空洞,猛然察覺到自己其實是在夢中,用力掐著自己的脖子,掙扎著想要醒來。他又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小立,小立。

    一聲又一聲,好像是外婆,又或許是母親。再仔細聽,那嗓音深沉,應該來自男性。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他無聲地張著嘴,奮力地從水裡冒出頭,向上伸出胳膊。一隻不知何處伸出的手用力地拽著他,把他往上拉,濕淋淋的水珠子飛快地向四周灑落,一絲空氣灌進他的肺里。

    左立咳嗽著睜開眼睛。他茫然坐直身體,蓋在他身上的外套頓時向下滑,被一隻手及時抓住了。四周圍有細密的雨帘子罩住,鞋尖已沾濕了一點。他仰頭,看見黑色的傘骨。

    「下雨了。」左立喃喃地說。

    覃望山一手撐著傘,望著遠處點了點頭:「嗯。」

    左立問他:「我睡了多久?怎麼不叫醒我?」

    「我叫了你。」覃望山的語氣和目光俱都溫柔:「你睡得那麼熟,樣子很可愛,我想多看一會兒。」

    「下雨了。」左立別開臉,覺得有點熱。

    覃望山說:「下雨了,我們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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