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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佛說,這是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這個世界每天都上演著很多遺憾,她也不過是這紅塵俗世中一介凡人。
當初遇見秦朗其實是個意外,即便後來一步步陷進去,她也從未奢望過以後,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和他重又相遇,她會在病床前給他餵飯吃,而他對她說別再趕他走。
她嘆口氣慢慢踱回病房,卻突然在門口站定,進不是,退也不是,腦中瘋狂喊著,快逃,快逃!腳下卻像忽然生出釘子。
「海潮!」秦朗抬頭望向門口。
傅心芸看到兒子眼睛瞬間發亮,不動聲色地慢慢轉過臉。
這麼年輕,她就是紀海潮?秦朗醉得不省人事仍會惦記的那個姑娘,他說「這輩子不能沒有她」的那姑娘?
傅心芸覺得不過就是長得乾淨清秀一些,眼睛倒是挺有靈氣,其它,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這倒讓她心裡稍稍鬆了口氣,她們並不像。照片中那個女子,比眼前這姑娘美艷得多,斜眼一笑,風情萬種。
紀海潮小心翼翼地先開口說了聲您好,自覺忽略掉了稱呼。不在計劃內的相遇,雙方都有點意外。稱呼什麼好呢,阿姨?伯母?親昵了點,她們不過頭一次見,而且彼此應該並無好感。那叫秦夫人?又太生疏了,畢竟是秦朗的媽媽,這個美麗的女人雖然上了年紀,然而氣質高雅,五官精緻,只一眼便能看出秦朗的長相外形很大一部分遺傳自他母親。
秦朗顯然比她更緊張,從未有過的緊張,他極為謹慎地給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做了介紹。
紀海潮強撐著一臉微笑打定主意準備告辭走人,這場面,實在應付不來。誰料心思乍起,秦夫人已盈盈起身近至跟前,「本想專門約個時間見面,正巧你今天來了,我們就在這兒聊幾句吧。」
逃不掉了。紀海潮條件反射地笑著點頭欠身,轉身回到走廊上。雖然本來也是要見面的,可是非得此時此刻嗎?娘呀。
秦朗也急了,叫了一聲媽踢開被子就要下床。
傅心芸回過頭,「你下來做什麼,我不過是跟她說幾句話。」
「媽,您答應過我!」秦朗不放心地朝外瞥一眼。
傅心芸嘆口氣,「瞧瞧你這齣息,我又不會吃了她。」
空空蕩蕩的走廊盡頭,偶爾有值班小護士的身影閃過,記憶里無比熟悉的場景和氣味,當年紀海潮曾無數次站在母親病房外茫然張望,不知所措無所適從,那時候她第一次意識到這世上竟然有那麼多人跟媽媽一樣,自打住進醫院便再無機會回家,於是世上便有那麼多人從此再無機會叫一聲媽媽。敏敏很幸運,那個有著一雙晶亮大眼睛的小姑娘,去年認識她時只有12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她在電話中的快樂和羞澀如此明顯,到這一刻仿佛仍能看到小姑娘那張再無憂慮的笑臉。她的媽媽,很可能就是在這裡做的手術。
紀海潮原本緊張不安的心驀然靜了下來。
「過去坐吧。」傅心芸指指不遠處的長凳。
紀海潮走過去站立一旁,輕聲道,「您坐,我站著就行了。」
傅心芸笑笑先坐下,抬頭看著她,「還是坐下吧,不然我得一直這麼仰頭看你。」
紀海潮聞言道了聲「是」側身坐下。
「秦朗這孩子,什麼事情都認死理兒,就說他當兵吧,怎麼都不肯脫了這身軍裝,以前也受過傷,現在回來了還是受傷,我做母親的好幾次被他嚇得半死,平時也提心弔膽擔驚受怕,想必你也聽說過,烏魯木齊以前犧牲過一個武警中隊長……其實轉了業做點什麼不好,可惜誰勸都不管用。」傅心芸和顏悅色地倒像在嘮家常。
「可是,」紀海潮反應了幾秒斟酌著開口,「如果他真心喜歡,又何必勸呢,何況他所做的,的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不為名利虛榮,純粹為了信仰和理想,現在這個社會,這樣的人已經不多,我覺得,他們值得更多的尊重和包容。」
紀海潮說完不敢去看傅心芸,心說,完了完了,指定把這位太后得罪了。
傅心芸怔了一下,本來以為,不就是個小姑娘嘛,估計還不懂事,嚇唬幾句說不定就知難而退了,這是最好的結果,沒想到這姑娘……難怪秦朗待她不同,還真是不能小瞧了。
「秦朗好幾次跟我提起你,你的情況呢,我也了解一些,你看,你們兩人,生活工作的環境大不相同,離得又那麼遠,年齡應該也差著好幾歲,你還這麼年輕,其實,你們並不是對方最合適的對象,兩個人在一起,還是要能相互扶持、相互幫助,這樣的關係才能長久,你認為呢?」
傅心芸儘量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她不希望給人以勢凌人的感覺,但又確實好奇,這姑娘到底怎麼想的。
雖然紀海潮認為這才是此類談話正常的打開方式,幾乎與那些肥皂長劇或言情小說中的對白異曲同工,再怎麼遮掩粉飾,仍擺脫不了門第、家境、階層之見,其實也能理解,試問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免俗。但她還是心中狂汗,這位夫人說話根本是跳躍式的,兩個問題不是一條邏輯線,很考驗她的反應能力,而她對這類問題的應對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差。
紀海潮的猶豫讓傅心芸有些不快,是我的問題難以回答,還是這姑娘壓根就對秦朗沒那意思?這樣當然最好,可是,那秦朗豈不是一廂情願?
「阿姨,對不起,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我不太明白您說的相互扶持相互幫助是什麼意思,如果您指的是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門當戶對,這一點恐怕我不能認同,在我心裡,我的父母是這世上最好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們給我的家庭和教養是我最寶貴的財富,所以,從私人情感來說,它配得上任何所謂門第、家境……至於其它,我想應該沒有什麼能抵得過兩個人真心相愛,合不合適,說到底不過是愛得夠不夠深,如果一份感情輕易就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打敗,那也算不上真愛,更談不上長久了……」
紀海潮停頓一下,低頭欠身算是給傅心芸鞠了躬,「阿姨對不起,如果我哪裡說得不對,或者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您原諒。」
傅心芸忍不住盯著這姑娘看了幾秒,心中不悅是勿庸置疑的,這姑娘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完全沒有示弱的意思,卻又思路清晰,說得合情合理,還不好反駁,最後那一句貌似道歉,卻是將了自己的軍,你若同她計較,倒像自己真是個講究門第的勢利之人。以前就聽夏家二老誇過這姑娘,知書達禮,讀過很多書,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很難得,這樣看來,倒的確很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只是這性子,未免太強硬了些,秦朗那一根筋,難怪降不住她。
「那麼,你真愛秦朗嗎?你認為你對他的感情足以讓你忽略掉那些你讓為微不足道的問題嗎?他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你能為他做什麼?不好意思,我是他母親,我要為自己的兒子考慮一些他自己根本不會在意的事情,他認定了一個人,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那麼你呢?我很擔心,會不會有一天他覺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