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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原來,回到家鄉、重拾記憶的美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不忘初心和回歸初始根本就是兩回事,就像理想和現實。

    小珊。她聽見他叫自己,無波無浪的聲音,辯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大院裡碰到的任何一個熟人都比他熱情。

    於是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歡快地撲過去,迫使他把自己抱起來再輕輕放下。回不去了,她想。自從紀海潮闖進他們之間,一切就回不去了。

    一身常規的的秋冬作訓服配軍靴,手上戴著格鬥指套,再普通的衣著穿在他身上都變得氣勢非凡,他在她眼裡永遠帥氣得無可救藥,一如多年前那個從天而降的明亮少年。

    她衝著他笑,笑容明媚,仿佛不帶一絲雜念。

    「嘿,笑什麼呢,什麼好事兒!」秦朗受到感染,放下心中戒備。

    「沒什麼,只是順路過來看看,我記得你剛回來那會兒我也來過一回,一晃快三年了。」夏珊望一眼大門方向。

    「是啊,當時你還帶了整一車好吃的說慰勞人民子弟兵,把隊裡那幫臭小子激動的,說要給你評一個擁軍模範。」秦朗笑道。

    夏珊怔了一下,她都不記得當時她還帶了吃的。唯一記得的是,那些戰士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叫了她嫂子,她記得當時一瞬間的激動,甜蜜的幸福感如發酵般漫延全身,那暗藏的喜悅,無法聲張,是她記憶中再難忘懷的怦然心動。

    原來人真是會選擇性記憶的。那個片段對他而言,怕是從未發生過吧。

    「昨天……不好意思啊,我太衝動了,你別介意。」夏珊收回目光。

    秦朗有些意外,「說什麼呢,咱們跟一家人似的,用不著講這些虛的。」

    「秦朗,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吧?你還是會拿我當妹子吧。」夏珊半開玩笑。

    「當然,我說過,我永遠都是你哥。」秦朗忍不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那就好……好冷啊,我都快不習慣這裡的氣候了,還是深圳呆著舒服。」夏珊搓搓手,卻突然在這一刻動了心思。

    原本她來是想緩和一下昨晚上的尷尬,她不希望他心懷戒備,她想要他們像從前一樣。然而對於她來說,或許這是一場根本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角逐。

    她有自己的底線和驕傲,太過難看的姿態,她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你在南方那溫室里呆太久,越來越嬌氣了,不過這大西北確實更適合糙老爺們兒。」秦朗無心道。

    是啊,真的已經不適合我了。夏珊想。可是她呢,她又能適應這裡嗎,她願意為了你留在這裡嗎?

    夏珊看著他,眼神明亮,似有水光,「嗯,我也覺得,所以搞不好,過一陣我就回深圳去了。」

    「小珊……」秦朗欲言又止,他想說,沒必要因為我改變什麼,這不值得。

    夏珊眼神黯下來,果然,一句勸慰的話都沒有。她朝街邊轉過頭試圖化解掉心頭抑制不住的酸澀,卻一下愣住。

    她看見紀海潮正從對面咖啡吧推門而出。

    「秦朗,能抱我一下嗎?好冷,要走了。」夏珊睜大眼睛笑嘻嘻道。

    幾不可見地猶豫片刻,秦朗隨即笑著伸開雙臂,「當然。」

    夏珊走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她看見紀海潮向這邊看了過來,視線馬上就要落在他們身上。

    我愛你。夏珊用口型無聲地說出,而後將臉偏過去輕輕轉向秦朗,幾乎要貼上他的脖頸,一個親密無間的姿勢。

    「小珊?」秦朗皺眉,身體有些僵硬地輕輕抓住夏珊的胳膊,想把她與自己分開。

    「哥,讓我抱一會兒嘛,就一會兒……像以前那樣。」

    她語氣親昵,卻大方自然,秦朗無奈地自嘲,可能我多心了。

    夏珊終於直起身,她瞥見紀海潮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地攔下了一輛計程車。於是她一臉燦爛地朝秦朗揮手告別,「回去吧,我約了同學逛街,得趕緊走了。」

    秦朗站在路邊目送她開車離去,轉身邁進駐地大門時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對面一眼。

    她電話都不肯接,又怎麼可能來。他無聲苦笑,轉過頭去。

    那句話,三個字,世上最輕易被分辨的口型。紀海潮看見她對他說出了那三個字。

    那麼親密的姿勢,就在他駐地門口,毫不避嫌。

    當時她要了一杯咖啡,其實根本無心看書,只是坐著發呆。心情不錯時坐著發呆也是一種享受。

    然後她瞥見兩道深綠色的挺拔身影走了進來,年輕的軍官,朝氣蓬勃,自帶陽光,離她很近。是他隊中戰友吧,當時她愉悅地想,真精神啊。

    她很丟臉地竟然不由自主偷聽他們對話,她在心裡唾棄自己,你還能再無聊一點嗎,想他可以直接去找他呀。

    其中一個少尉說,吳憂你看見沒,剛才咱駐地門口那女的,也不知找誰。

    另一個少尉說,哦,應該找咱隊長的吧。

    真的啊,你咋知道滴?

    猜的,我聽見隊長在辦公室接電話來著,說馬上出來。

    不會是隊長女朋友吧,那身材氣質,跟咱隊長還挺般配。

    啊,隊長什麼時候有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小吳你這話說的,難道隊長找了女朋友還得向你匯報不成?

    那倒是,咱們隊長,人帥活絕,恐怕整個新疆總隊也找不出第二個,漂亮姑娘,更不在話下。

    ……

    於是紀海潮鬼使神差地起身離座,經過那兩個年輕軍官時,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個正好抬頭,真年輕,眼睛湛亮,由內到外的青春活力。

    從書吧踏出來,那一幕就那樣硬生生撞入視線,極賞心悅目的一對,在她卻如晴天霹靂。

    她覺得自己忽然從柔軟溫暖的雲端一腳踏空,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深洞,暈眩而驚慌。

    她倉皇而逃。再不能多看一眼。

    紀海潮坐在計程車里,感覺心臟一下一下地抽動,缺氧般快要窒息的難受,她搖下車窗讓冷空氣灌進來,風一下迅疾打在臉上,生澀的疼。

    到了晚飯時間秦朗還是忍不住又給她撥了電話,仍然未接,最後只好發了條簡訊。

    海潮,吃過了嗎?你胃不好,要記得按時吃飯。明天起隊裡會很忙……跟我說句話吧,別當我是個陌生人。或者回我信息也行,好嗎?秦朗。

    紀海潮麻木地看著那幾行字,淡淡一笑把手機扔進沙發的角落。

    秦朗始終沒有等到她的隻言片語,接下來的幾周忙著新一輪的集訓演習,有時還遇上出勤任務,便無暇再顧及她。只一兩次稍空閒的時候,才摸到她公寓樓下,看過她一眼又匆匆而去。

    其實他偶爾也會想,她如果跟了自己還真沒什麼好,又忙又累又危險,陪她的時間有限,萬一哪天受個傷還擔驚受怕。可人又是很自私的動物,好不容易碰上真心喜歡的,生怕錯過,生怕再也遇不上,於是只想拼命抓住,哪怕多一分多一秒都不願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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