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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看到你母親這樣,我突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再過兩年也該退了!」秦遠山嘆息一聲,那聲音悲涼綿長。
秦朗覺得,此時父親就像一頭即將老去的雄獅在發出無奈的低吼。
秦遠山又繼續道,「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有怨氣有疑問,你人雖回來了,心卻離家越來越遠,有時候我想,要不是你媽媽,是不是你一輩子都不願見我,一輩子都不回家了。」
「爸……」秦朗看著父親臉上的苦笑,忍不住叫了一聲,卻無言以對。
秦遠山擺擺手,「問吧!你想了解什麼,能說的我都告訴你。」
秦朗愣了一下,有些不能置信,秦參謀長的說話方式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不容任何挑戰的。
但他只頓了頓,隨即流暢地開口,這些曾一度纏擾他的問題,已在腦海里重複過無數遍。
「兩年前,您為什麼要把我調回來,完全不與我商量?」秦朗儘量保持聲音平靜。
「當時你媽媽的情況,我很擔心,如果她真要有什麼……我不想她留下什麼遺憾,至於為什麼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如果真地與你商量,你會同意嗎?」秦遠山微微搖頭。
「不,我不會。」秦朗停了一下,「我不會拋下與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自古忠孝不可兩全,他們一樣有父母、有親人,憑什麼他們必須捨棄,而我就能倖免。」這不公平。
「秦朗,我又何嘗沒有過掙扎,我是個老軍人了,又怎麼不懂得軍人的犧牲和榮譽,我這一生,戎馬倥傯,殺伐決斷,還從未做過這麼艱難的決定,你相信嗎,我從不曾為一己私利求過任何人!可這件事,我妥協了。我跟你媽媽都老了,她跟我結婚這麼多年,吃了不少苦,我為她做的實在太少。那一年大手術後,她苦苦哀求,讓我把你給弄回來,說請幫她完成這輩子最後的心愿……我答應了她。」秦遠山習慣性的用拳頭抵住額頭,皺起了眉,仿佛在為自己感到羞愧。
秦朗閉了閉眼,想起三年前在醫院裡等待時的焦急,聲音無奈又消沉,「您可以提前告訴我的,或者提前知會大隊領導,那樣突然的一紙調令,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逃兵,一個背叛者,不聲不響為自己謀好退路,當時正是任務高峰期,我一走,整個中隊的人員部署就被打亂,行動計劃就要調整,這些都是極大的潛在危險,我的戰友因此重傷,我無法原諒自己!」
秦遠山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秦朗,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你18歲上軍校,開始接受部隊教育,也有十多年了吧,應該是個成熟的軍人了,為什麼還會有如此不成熟的想法?」
秦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坐直身體。
「你們那支部隊,算是中國最好的特種部隊之一,如果僅僅因為行動前缺席一個戰士就將自己陷於危險之境,那根本就是軍隊的奇恥大辱,是指揮官的奇恥大辱,不,確切地說,是失職。」
秦朗震驚,想要開口卻被秦遠山抬手制止。
「或許當時你們軍區在處理調動時跟特種大隊溝通不足,但這能成為行動受挫的藉口嗎,這樣的理由太荒唐了!秦朗,我知道,你的一個戰友後來因為重傷退役,我也很難過……這並不是你的錯,作為個人你並沒有那麼重要,而你的那位戰友,更不要小瞧了他!」
秦遠山聲音已恢復平日的威嚴和力度,字字擲地有聲。
秦朗內心起伏,卻發現無話可說。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認,父親說的是對的。一直放不下的,其實是自己。
不願離開,不願隔舍,他的戰場,他的戰友。
剛回來那會兒,他每天只能靠高強度的訓練麻醉自己,不給自己絲毫喘息和思考的機會。
沉浸在訓練里的時候,就好像他人還在那裡,並未真正地離開。
那些武警戰士哪見過他這號的,整個中隊被折磨得哭爹喊娘,人仰馬翻,雖然戰士們的訓練任務已經在他個人強度的基礎上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也有幾個硬氣的,說咱隊長都這麼不要命了,隊員們也不能太慫了吧,於是豁了出去要跟上隊長的節奏,差點沒弄出人命,最後被廖指導員狠狠教育了一通,強行要求重新調整作訓計劃。
他這才像忽然醒過來,秦朗,你那段波瀾壯闊的歲月已經過去,你已經回不去了。
他感覺自己眼眶發熱,調整一下呼吸,儘量平靜道,「 您知道嗎?那裡是我所有的理想,我本來打算在那裡呆一輩子。」
秦遠山聲音溫和起來,「秦朗,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負,你在那裡一直發展得很好,如果不走,現在也能執掌一個中隊了。
但是,當武警一樣是保家衛國,一樣可以建功立業,你一樣還穿著軍裝。況且,這裡是新疆,烏魯木齊,全國反恐形式最為嚴峻的一個地區。
每年我們的武警戰士都有重傷有犧牲,前幾年那次□□,甚至犧牲了一個中隊長,難道你認為他們的犧牲都沒有價值?難道你覺得這就不是在保衛國家和人民?你要放正心態,不要再執迷於過去了。」
秦朗不禁肅然,他想起2009年夏天的烏魯木齊,那次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和□□,想起那個犧牲的武警中隊長。
半響,秦朗鄭重道,「是,我知道了。」
秦遠山略顯疲憊地捏著鼻樑,抬眼看鐘,「要沒其他問題,就去病房看你媽媽吧。」
秦朗坐著不動,似猶豫了一下,終於說,「爸,其實我一直想知道,您和我媽之間……」
他頓住,不知如何措詞,最後決定單刀直入,「我曾聽到你們爭吵,您愛的,一直是另一個女人,並不是我媽,是嗎?」
☆、他的焰火
秦遠山忽然直視過來,眼裡的銳利讓秦朗心裡一驚,但只一晃,光芒斂去,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你媽媽她,始終都不能相信我,或許還是我做得不夠吧。」秦遠山嘆口氣,頓了一會兒,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
「當年,我是曾經愛過另一個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媽……那個女子,很特別,是當時一位領導的親戚,我在一次家屬聯歡會上見到了她……第一眼就被吸引,很多很多人,熱鬧非凡,而她安安靜靜站在人群中,乾淨、清冷,好像周圍的一切跟她都沒什麼關係,可輪到要出節目,又那麼自然大方,光彩奪目,她朗誦英文詩歌、彈琴唱歌,樣樣出類拔萃。
我不由自主地接近她,她似乎對我也有好感,自然而然地,我們開始約會,一起出去……我很快墜入情網,愛上了她,她是個外地人,之前病了一場,來親戚家休養,消磨時光,我請求她留下來。
可她不是那樣的女子,我一直知道,她多才多藝,個性獨特,有時候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羈和野性氣質,好像隨時都會走掉,再也不回來,但我仍然不可自拔地為她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