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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夏珊站直身體,一切如常,「還是等伯母出來看看情況吧,就這樣回去我爸媽指定得罵我,再說我自己也不放心……我去小賣部買點兒喝的。」

    秦朗不置可否,重又靠上椅背閉目養神。聽到夏珊走遠,他摸出手機,點開信息鍵手指滑動幾下,找到一個人的名字停住。他用姆指輕輕撫摸那個名字,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那個人是活生生地存在於屏幕里。

    秦朗,我已安全到達,勿念。自己保重。祝伯母早日康復。海潮。

    這是她寫給他的第一條簡訊,剛剛等電梯時收到。

    廖廖數語,卻神奇般撫平了他的焦躁。

    他寫回信給她:我媽還在急救,這裡有最好的醫生,她應該很快就能醒來,如果明天沒什麼問題了,我去車站送你。本來打算跟你一起去伊犁,陪你去看高山糙甸和花海,真遺憾,這次不能和你一起了,但我相信有一天我們一定可以一起走遍新疆的每個角落,只要你願意,天涯海角我都陪著你。想你。

    他寫完默念一遍,又覺得語無倫次,極盡囉嗦。於是按退格、刪除,逐字修改。改完還是不滿意,反反覆覆。本來可以打電話的,可他突然生出個奇怪的念頭,寫下來,看得見、存得住,如白紙黑字、簽名畫押。

    可是你要證明什麼?留下什麼?秦朗盯著手機屏,問自己。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決定一會兒還是直接打個電話給她。

    「咣」的一聲,急救室門打開,他回過神來慌亂沖了過去。母親面色蒼白躺在活動病床上,並未醒來。護士們正忙著將她轉移去病房。他想靠近些去握母親的手,一個護士嚴厲地瞟了他一眼抬手制止。

    「秦朗,放心吧,等護士們忙完,你就可以進去陪你母親了。」說話的正是院長王啟民,這家軍醫院心腦外科一把手,父親的老朋友,三年前母親的那次大手術就由他主刀。

    秦朗聞言,恭恭敬敬地站住,說,「王叔叔,辛苦您了,我媽她……」

    王啟民不急不忙摘下口罩和手套,「沒什麼大問題,三年前的手術很成功,不存在器質性復發病變,應該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精神有些焦慮,需要調養……我去跟你父親談談。」

    秦朗點頭稱是,目送王院長離開,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

    遠遠看見夏珊兩手握著飲料回來,秦朗示意她一起往病房走。夏珊察覺他臉色明顯好轉,頓時心情輕鬆起來,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夏珊遞一支水給他,「小賣部關門了,只看到自動售賣機,就剩蘇打水了。」

    「謝謝!」秦朗接過去擰開瓶蓋喝一口。

    「伯母還好吧?當時真嚇死我了,晚上去你家時還跟她聊天來著,精神頭挺好,沒想到半夜就聽見救護車來了。」夏珊似乎心有餘悸。

    秦朗微不可見地皺眉,「你去我家?有事兒嗎?」

    「沒事兒就不能去你家啊,我可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從小沒少吃伯母做的飯菜,沒少被她叫兒媳婦兒。」夏珊仿佛毫不經心地隨口答道。

    秦朗「哦」了一聲,不再接話。他說不出有哪裡不對。但直覺告訴他,他和夏珊之間已經有什麼不同了。

    放在從前,不,昨天之前,他可能都會無所顧忌地任她挽住自己,對她剛才的一番話隨意調侃兩句,坦然得像對哥們兒一樣,不必擔心被誤會被曲解,即使他知道她喜歡他,男女之間的喜歡。

    畢竟將門之女,他一直欣賞她拿得起放得下,有尋常女孩身上少見的坦蕩大氣。都是一個院裡從小玩到大的童年夥伴,喜歡不喜歡,大家說開來,仍然是兄妹,是朋友。如常相處。雙方並無負擔。

    可是,有什麼不同了。他的直覺不會錯。他在那支頂尖的特種部隊多年,修習讀心之術,分辯真實與謊言,一個幾不可見的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句無心的對白,都能夠出賣一個人的心靈。

    而且直覺還告訴他,全都因為那個姑娘。紀海潮。

    「秦朗……」看見他又面無表情地沉默,夏珊終於忍不住叫他一聲,「看見伯母這樣,我也挺擔心我爸媽,年紀大了總要有兒女在身邊才行,我哥在北京回不來……我就想,要麼我回來得了。」

    她斟酌著說完,等秦朗的反應。她想,如果他問,問她回來那男朋友怎麼辦,她就說出來。說她一直不能夠傾心去愛別人,因為她的心裡一直有他。說請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做他的女朋友,她愛他。

    可是,秦朗仍是哦了一聲,加上一句,也好,烏魯木齊現在發展挺不錯。

    夏珊有些失望,這樣的回答但凡是個路人都會給。他根本不在乎。夏珊無聲苦笑。

    護士們陸續從病房出來,說間隔半小時會過來觀察一次,如有任何狀況按牆上緊急按鈕。

    「我媽什麼時候能醒?」秦朗忍不住問。

    「病人身體比較虛弱,又打了針,應該會睡上幾個小時。」護士答。

    秦朗抬手看表,已凌晨兩點多。

    「不早了,趕緊回吧,我在這兒守著!」他對夏珊道。

    「要麼你去陪護間睡會兒,我先看著,等你醒了我再走。」夏珊做著努力,心想,讓我陪著你,秦朗。

    「不用了,真不困,再說還有那麼多護士在……開車了吧,注意安全。」秦朗說著往電梯間走。

    夏珊跟上,任由他按住電梯下行鍵,不再堅持,她有她的尊嚴,「那好,我先回去,明早讓我媽給伯母做點吃的,我再送過來。」

    秦朗點頭,「好,代我謝謝叔叔阿姨,小心開車。」他看著電梯門合上,轉身。

    走回病房門口,人卻突然站住了。沒想到這麼快。父親坐在病床前,一手握著母親的手,一手撐著自己的前額。頭髮已有一些花白,不知是不是錯覺,平時高大挺闊的身軀此時看上去竟似縮了不少。

    秦朗心中滋味難言,只覺得如若不是自己父親,誰會想到眼前這個疲憊的身影,就是聲名赫赫的秦遠山秦參謀長。

    他默默走過去,低聲而鄭重地叫了一聲,「爸!」

    秦遠山緩緩偏過頭,眼裡已沒有平日銳利鋒芒,也沒有責怪,只淡淡道,「你來啦!」

    那聲音聽在秦朗耳里,不知怎麼顯得格外蒼老悲涼。

    「爸,發生什麼事了,我媽為什麼會突然暈倒?」秦朗想,有些事情始終是要面對的,雖然他竟不能控制地於心不忍。

    秦遠山放開妻子的手,幫她捊了捊耳邊的碎發,慢慢站起身,「走吧,咱們換個地兒,別吵著你媽媽。」

    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回院長休息室,秦朗心情複雜地為老爺子續滿茶水奉上,自己則拔直身體站立一旁,等著秦遠山先開口。

    「坐吧,父子二人不用這麼拘謹。」秦遠山放下茶杯,指指對面的椅子。

    「是。」秦朗應了一聲,稍稍有些不自在,有多久沒跟父親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了。回來這兩年,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以免一見面父子倆就針鋒相對,話不投機,最後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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