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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她望向車窗外出神。沒有等到秦朗,也沒有簡訊和電話。她想,或許他母親的情況不好。
她想到他接電話時泛紅的眼睛,有些替他難過,想起當年媽媽病重時自己的恐慌和無力。她更難過在這種時候即便想為他做點什麼都不能夠。
一大早便聽見夏珊與夏伯母在廚房忙碌,很快夏珊擰著兩個保溫盒出了門。臨走只匆匆與她說了聲要去醫院給秦朗媽媽送飯咱們回深圳見,便奪門而去。
她走進房間額頭抵在門上靜了幾秒,當時她想,提前離開是對的。她一個路人,一個外人,什麼也做不了。那是完全與自己無關的圈子,她進不去。
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沈未東,更沒想到最後來送她的竟是他。只覺世事難料,一切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當時沈未東斜靠在車前,穿一身質地舒適的棉麻休閒衣褲,飄逸的淺灰色,顯得沉靜淡然,一手揣在褲兜里,臉上若有所思,難得的成熟倜儻模樣。
一個男人,且懷揣心事。
紀海潮有些恍惚,這樣的沈未東真讓她不適應。
上火車後她收到沈未東發來的簡訊,海潮,請與我保持聯繫,讓我知道你在哪裡。
她自嘲地突發奇想,還不如早早遂了夏珊的願,跟沈未東相個親,釣個金龜婿。
如果那天沒有遇見秦朗,或許真有可能。
如果……她苦笑。
或許應該照上回秦朗所說,當真將他們之間看成旅途中的一次艷遇,這樣往後的日子會不會就好過一些?
兩天後,她在伊寧縣下轄的一所鄉村小學接到秦朗的電話。
看著來電號碼,紀海潮覺得自己連手都在發抖,以致於有一刻手機幾乎滑落。那個號碼她一直沒有存,可她想,應該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秦朗?」她心中酸澀無比,叫了他一聲。
那頭卻久久無人應答,只斷續聽見短促的呼吸。
她又輕聲叫他的名字,問,是你嗎,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終於,她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對不起,你保重……掛了。」
這樣的幾個字,聽不出喜怒哀樂。
伊寧的天氣晴好溫暖,和風如煦,陽光透過隨風搖擺的樹木灑下斑駁美麗的光圈,下課的孩子們在操場上肆意奔跑,盡情歡笑,她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盡頭掩面痛哭。
她與火車上結識的幾個支教志願者一起來到這所邊錘小學。她放棄了餘下的所有行程,決定在這裡度過剩下的十天假期。
由於她是半路被撿,不在志願者編制內,一切日常起居用品費用等都得自己搞定。鐵架床和被褥不夠,她就去買了個簡易帳篷鋪上自己隨身攜帶的防潮墊,晚上睡覺直接鑽睡袋解決。
她每天協助志願者們備課、自製數學和遊戲道具,變著花樣讓課堂上的教學生動有趣易於接受。她儘可能多地與孩子們聊天說話,她想讓這些邊疆的孩子們多了解一些平時可能接觸不到的東西,能夠在這些孩子的心裡,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孩子們相處,她喜歡看著他們乾淨單純的眼睛,象伊寧十月的天空般透明的眼神。沒有一絲雜質,她在那一片透眀里感到內心安寧。
她把他們的名字抄寫在筆記本里,蘇碧魯爾、阿卜杜拉、艾克赫爾、馬超、寧菲菲……畫下他們的漫畫頭像,記錄下關於他們的趣事。
……
馬天福喜歡講冷笑話一般的鬼故事,真的好冷,他見我居然絲毫不害怕,好沮喪了一陣。
艾克邦總把上衣撩起露出肚皮橫行在學校里活像個欠扁的黑幫小頭目,我跟他說你這樣以後可沒姑娘願意嫁給你,艾克邦說怎麼可能我這麼帥,我仔細一看,高鼻深目膚白下巴尖,果然很帥。
蘇碧魯爾長得完全是小巫師赫敏的翻版,我說好好讀書以後去考電影學院,你可比古力娜扎美得多。
馬超最愛唱許巍的歌,嫌自己長得不帥,恐怕是個有故事的小伙兒。
李世民必須收斂一下你可怕的腦洞,還能不能好好聊天,姐姐我年紀大了。
艾克赫爾睫毛長得逆天,卻天天夸紀姐姐漂亮,我最喜歡這樣有眼光的小孩兒了。
……
孩子們也很喜歡她,把她當朋友,教她說維語,他們一起去看高山糙甸、湖泊河谷,有的孩子甚至請她去家裡作客。她覺得內心充實滿足,似乎力量又回到了身體裡。
她與那些支教志願者們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天性樂觀熱情,心懷夢想和悲憫,熱愛一切美好的事物,俱備所有她欣賞的品質。
十天的時光飛快流逝。她離開的前一晚,他們在大西北高遠明淨的星空下喝啤酒,彈吉他,縱情唱歌,一首接一首。
第二天一早,紀海潮悄悄告別。她沒讓告訴孩子們,只給他們留下一封信。她不想說再見。
人生中的離別已經太多,能不說再見就儘量不說吧。有時候一說出來,可能就不會再見了。
☆、你要證明什麼
空蕩蕩的醫院大廳。
秦朗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不斷從地面傳來並產生迴響,夜深人靜,那聲音如急密的鼓點敲打著他的心臟,咚咚咚咚,格外刺耳。
邁出電梯,第一眼便看見了急救室外的夏珊。他叫她一聲。
夏珊起身匆忙走向他,習慣性地抬手去挽他的胳膊。
不料秦朗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懸在半空的手僵了兩秒,隨即自然收了回來。
「我媽進去多久了?」秦朗問,面色平靜。
「一個小時左右。王院長也來了,你不用太擔心。」夏珊停了一下,終於又說,「我一直打你電話……沒人接,秦伯伯很生氣,問這個點兒,人到底幹嘛去了。」
秦朗不吭聲。來到醫院聞著濃濃的消毒水味,他慢慢鎮定下來,靠坐在長椅上,只看著自己輕握著拳的一隻手發呆,然後不時用手指碰碰掌心,再又捏緊、鬆開,反反覆覆,好似那手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專注。
而後,夏珊看見他彎下身去,雙肘支在膝蓋上,兩手交握,一會兒又鬆開手輕輕捂住自己的臉,眼睛緩緩閉上的瞬間,夏珊竟然感覺那眼裡閃過一抹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沒來由的心慌,可是再看過去,又只剩了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夏珊無聲自嘲,自己什麼時候竟也變得如此敏感。
良久,秦朗再度開口,「老爺子呢?回去了?」
「沒,秦伯伯在王院長辦公室休息,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夏珊小心地提議。
「不用,等我媽出來再說。」秦朗略皺了皺眉,偏頭看看夏珊,「你先回去吧,這裡有我,辛苦你了!」
那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夏珊心裡不知什麼滋味,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嗎。記憶里他還從未這樣冰冷地對待過她。
她一陣衝動想馬上問個清楚,然而還是控制住了。現在,實在不是合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