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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32:21 作者: 楊逍
    「要是都能像你一樣,就會快樂得多。」她低低道,像自言自語。

    有人天生擁有陽光和快樂,而那是她從不具備的特質,她羨慕這樣的人。有時候她的朋友同事說她聰慧透徹,活得灑脫自在,其實她很想說,那是因為世上已沒有人允許我任性糊塗自艾自怨。

    「如果你有疑問有牽掛,就不要急於離開,那樣只會在心裡留下一個結,你是準備帶著這個結繼續你剩下的旅程?」沈未東看見她臉上的落寞,這姑娘,又在想他吧。

    紀海潮楞了一下,果然,他知道。她突然有一瞬的衝動,想說出來,說說那個人,把堵在胸口的所有委屈疑慮通通發泄出來。

    然而,意義何在?她不過是個過客。只要她離開,不消幾日,她這個人,這些事兒,都將迅速湮沒在不斷流逝的時間煙塵里,不被記起,不值一提。就像她從未出現過。

    「我不知道,我有疑惑,也有很珍惜的東西,我害怕失去,再也碰不到理想中的一切,人有時候的確自私而矛盾,想得到又不敢付出。」她微微一笑,含糊其辭。

    沈未東皺了皺眉,這姑娘其實內心很孤獨,即便已經跟你聊得上天入地,仍不肯輕易敝開心扉。

    「我一直以為你很堅強而且勇敢,是個追隨內心感受的人。」他說。

    紀海潮自嘲地搖搖頭,「其實我是個懦弱的人,生活中的磨難和不平,只會忍受順承,努力學著堅強獨立,骨子裡的懦弱卻無法改變,我常常逃避真相,不肯面對,這是我性格中的缺陷。」

    沈未東目光投向遠處,半晌終於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雖然繼父待我很好……可是,我經常會夢到他,夢中他永遠面目模糊,看不清晰,我就想,也許是父親希望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去,向前看,快樂地生活下去。」

    「對不起,未東,我不知道……」 紀海潮吃驚地看向他,原來,有些人的豁達不過是因為比別人經歷得更多。

    沈未東沖她笑笑,「沒什麼,我早已放下了,我想父親知道了一定很欣慰……海潮,每個人都需要忍受生命中的缺陷,那些不被發現的,只是因為藏得更好,人生短暫,除開生死並無大事,過於執著可能會讓你錯過很多快樂。」

    紀海潮感覺眼裡不爭氣地湧上了濕意,她深呼吸一下,轉頭跟他開玩笑,「我有個同事,是個女生,比我大不了幾歲,非常聰明、目標明確、事業有成,是典型的職場精英,性格跟你很像,可心理年齡測試有80歲。」

    沈未東忍不住又大笑起來,「你在取笑我少年老成!」

    「不,未東,我覺得那是一種智慧,生活給你的,你能欣然接受,化為動力,而我,卻選擇逃避,」紀海潮猶豫片刻,「我跟你一樣,失去了一個至親,於是我幾乎認為自己是個孤兒。」

    原來如此。沈未東終於明白她身上的憂鬱氣質從何而來,還有疏離和清冷,那是很多年前他自己的心境。難怪他看她,怎麼都覺得親切,從第一眼開始。

    「那就讓兩個同命相憐的人永遠做朋友,你不會孤單。」他說。

    紀海潮沖他笑著點頭,眼角卻有一滴淚緩緩滑落。

    沈未東看到她噙滿淚水的眼睛仿佛收盡了池水倒映的波光,晶瑩剔透,他伸出手,有片刻的衝動想要為她拭去那淚珠。

    然而,到底克制住了,他想,就讓我在腦海里永遠留下這一瞬。

    ☆、不要說愛

    沈未東含笑看著海潮在四海酒吧門前下車,同自己揮手,說,未東,再見。謝謝你,未東。

    他抑制住心底湧起的一點苦澀,目光不再留連她纖細的背影,踩下油門飛快離去。本想同她安靜地吃頓晚餐,當作正式的告別,隨即又打消了念頭。她一路上抬腕看表,微微皺眉,咬著嘴唇,下唇變得毫無血色。

    她當然急於去見秦朗。

    紀海潮聽見車子駛遠,慢慢轉過身望向沈未東離開的方向。

    一直強忍的不適越來越強烈,她拿手捂住了胃部。酒吧里傳出來的喧鬧聲令她有些暈眩。幾乎一整天下來只是早上和中午隨意吃過點小食充飢,沒有感覺到餓,只是不適,想嘔吐,渾身無力,跟無數次瘋狂加班忘記白天黑夜忘記認真吃飯後的情形一樣。

    她撐不住蹲了下來,聽見阿寶渾厚溫暖的歌聲。許巍的「故鄉」,真好聽,真傷感。在這異鄉的夜晚聽得讓人想哭。

    一直打算離開之前找「離」樂隊那幾位再聚一次。她跟他們一見如故,有說不完的話題,可以聊得熱血沸騰,火花四濺,極簡單的快樂。

    還有張朝暉,想問問他的孩子什麼時候出生,她希望能在旅途中為那個孩子尋找一件特殊的禮物,她想像著初生嬰兒粉雕玉琢般的樣子,內心無比柔軟。

    她想到秦朗,他是否還在這裡等她,或者早已不耐煩地離開。

    紀海潮慢慢地覺得疲累睏倦,力氣像被抽空,她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徘徊在夢的邊緣,又回到家鄉的小城。四處都是水和飄浮的雜物垃圾,人聲鼎沸卻空無一人。她在水中艱難行走,無聲地喊著爸爸媽媽,喊著救救海潮。她還是十二歲少女的模樣,纖細的身體抵不過災難的煎熬,她倒向水中失去知覺。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被一雙遒勁有力的大手抱起,她迭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舒服得根本不想醒來。

    秦朗用胳膊環著她的腰背坐在車後排,小心地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肩上,她的額發不時觸碰到他的臉,有淡淡的清香侵入心肺。

    紀海潮蜷縮著,像個做著惡夢的孩子,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緊緊貼向溫暖的所在。

    秦朗心底那些因等待而生的焦灼煩躁傾刻煙消雲散。此刻她就靠在他的懷裡,柔軟溫熱,與他的身體貼在一起,沒有一分距離。這個念頭讓他血液狂奔,心跳加速,他終於忍不住,偏頭拿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淡香微涼,心醉神馳。

    紀海潮在夢中又看到那個年輕軍人的臉龐,令人心動的青春飛揚,她固執地叫他哥哥,那是十二歲少女今生最初的迷戀。然而她的哥哥終於爬上了軍車,背影漸去漸遠。

    她站在夢的邊緣,知道他們再也不會見面,她心中酸楚難當,忍不住喚出聲來,哥哥,別走。

    秦朗聽見她模糊的囈語,似乎在呼喊親人,聲音里有無盡的留戀和傷感,眩然欲泣。

    聽得他心疼。

    這種感覺對秦朗而言是全然陌生的,讓他止不住疑惑,我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生命中的那些女孩,他對她們極盡溫柔、極盡體貼,從不吝惜甜言蜜語,還有金錢,他幾乎會盡全力滿足她們的一切要求,只要他做得到。

    可是,他的心裡沒有過心疼和憐惜。她們是漂亮又昂貴的花瓶,他小心翼翼照顧周全,可是,花瓶無需憐惜。

    那麼,這個姑娘是什麼?他內心模糊,理不出答案。

    唯一確定的是,現在她躺在自己懷裡,他情不自禁想要保護她、替她擋風遮雨,想要撫平她緊皺的眉心,想對她說,我在這裡,不要難過、不要傷心,把你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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