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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今天早上……」

    「別說了。」

    適文沒有理會明軍的要求,他繼續說:

    「我昨夜失眠,一早醒來,就想到要回建煌去。也只有回到寫字樓去,心才會稍稍安穩下來,因為我知道,那是一個我能見得著你的地方。」

    「適文,你會後悔。」

    「由著我後悔好了。」

    「那又何必呢?」

    「我說幹了這件事,你會下地獄;你不干那宗事,你會升天堂。你信不信?」

    「適文,你在強詞奪理。」

    「不,我不為未來不肯定的事犧牲自己今日肯定的幸福。」

    「我將來會給你很大很大的麻煩。」

    「不用等將來,自從在太盛廣場內見過你之後,就已麻煩至今。」

    「你以為我謙虛、跟你說笑話?」

    「不,我知道你認真,我們都是認真的。」

    「適文,有很多尷尬的事會降臨到你身上去,你周圍的人會給你壓力。」

    「我沒給周圍的人壓力,怕是他們走運了,還會掉過來對付我嗎?」

    明軍突然的忍不住笑。

    適文的倔強、執著、堅持,都那麼乾脆、利落、肯定,令她欣慰之餘,有點啼笑皆非。

    難怪,真是自小到大,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一個人!

    不可以認輸!

    「你屈服了?」適文這麼問。

    「沒有。」明軍說。

    「要怎樣才可以征服你?請告訴我。」

    「時間。」

    「多久?」

    「不知道。我需要考慮,我需要適應,我更需要壓驚。」

    「好,我取消在今天向你求婚的念頭,我們慢慢來!」

    至此,明軍真不能不笑出聲來。

    就在她向謝適文瞟過了一個溫柔如水的眼色時,雙方完完全全的繳械稱降。

    海風緩緩地一陣陣吹來,二人在甲舨的軟椅上偎倚著,竟累得睡著。

    一場戰役後的和平,一場爭執後的諒解,額外使人安樂舒暢。

    他倆,無憂地走進夢鄉。

    直至轉醒過來,已是中午。

    明軍的手仍被適文握著,誠恐她會在下一分鐘就逃脫似。

    明軍又輕輕嘆一口氣,適文問:

    「為什麼好好的又嘆氣?」

    「因為醒了,環境人事完全沒有變,死結猶在,我心戚然。適文,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坦白告訴你,我是個有過去的女人。」

    謝適文哈哈大笑,伸手一擰明軍的臉頰,說:

    「你這個模樣兒最可愛,天真得像暉暉。」

    「你沒有聽我細訴前因的誠意?」

    「不可以這麼說。但,明軍,你太緊張了,誰沒有過去呢?連我在內,都可能有一連串的過去。假說我曾三妻四妾,風流成性又如何?今日,以及今日之後,我只愛你一個,只有你一人,那是不是最重要、最足夠的了?」

    「可是,我的過去不同!」明軍低下頭去。

    適文托起她的下巴,細細看著明軍說:

    「重提過去令你鬆一口氣,抑或會加重你的傷感?」

    「我但願能忘它個一乾二淨;可是,我覺得應該向你交代。」

    「真的不必,明軍。我不要你多受一點點的苦。我相信在今日之前,你已承擔得太累、太多、太重了,是不是?自此,請放鬆一切,把自己交託在我手上,由我向你交代。」

    賽明軍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了謝適文。

    多少年來她未曾聽過如此感人動聽的說話,未見過如此磊落大方的行為。

    「來,我給你變個法寶。」謝適文捉住賽明軍的雙肩說。

    「什麼?」

    「你先閉上眼睛。」

    明軍如言做了。

    謝適文輕輕的吻在她的額上,再吻到她的小嘴上, 然後說:

    「從這一分鐘開始,你將忘掉過去的一切,心上只記得一個謝適文。禮成!」

    明軍睜開眼來,看到謝適文的怪模怪樣,忍不住再次笑倒在他的懷裡。

    這一天是無比暢快的,直鬧至黃昏日落,才駛回岸上去。

    謝適文先把賽明軍送回家,他趕著去赴一個晚宴。

    明軍按了黃媽家的門鈴,黃媽才打開了門,左嘉暉就飛撲到明軍的身上去,狂喊:「媽媽!」

    明軍覺著有點不妥,正以眼色詢問黃媽,對方已經急不及待的解釋:

    「有位左先生,說是嘉暉的父親,也是你的上司,跑來按你家門鈴。我給他說,你快要回來了,他堅持著要等,我看他斯文,又有個名片給我過目,的確跟你同一間機構服務,於是我讓他坐到客廳里去等你。」

    賽明軍有點暈眩,差一點要眼前一黑似,她以手撐持著大門,定一定神,才說:

    「謝謝你!」

    拖住了帶一點疑惑與惶恐的左嘉暉,跟著黃媽走進客廳里,果然見到左思程。

    賽明軍的心快要從口腔吐出來似,她訥訥地問:

    「你怎麼來了?」

    「竟日的沒有上班,我擔心。」左思程這麼說。

    明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倒是左思程再要求:

    「已經騷擾了黃太太近整小時了,好不好到你家裡去再談!」

    也只好如此了吧。

    當左思程踏進賽明軍的住處時,說:

    「房子執拾得十分干潔明亮,可是雅致有餘,氣派不足。搬到我那間赤柱房子去,你們會覺著很大的分別。」

    「思程,我還沒有計劃要搬屋。」

    「是嗎?」左思程走近賽明軍,「抑或你其實計劃搬一間更寬敞更威煌更架勢的巨宅,如半山謝公館之流,你才滿意。」

    「思程!」明軍喝止他。

    「我有估計錯誤嗎?」

    「請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真是,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小人了?」

    明軍爭辯:

    「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我心情亂糟糟,急了,隨口說出來。思程,請你別誤會。」

    「誤會?只今天,你和謝適文都沒有上班,也沒有留言。細查之下,謝家看管遊艇的船夫說,謝適文跟朋友駕了小遊艇出海。這朋友是誰了?」

    明軍沒有答話。

    氣氛似乎僵住了。

    第三部分昨夜長風(26)

    小嘉暉一直昂起頭望住交涉的兩個人,他眼神是惶惑不安的,他輕輕地拉了拉明軍的衣角,喊了一聲:

    「媽媽!」

    「思程,有什麼話,我們留待明天在寫字樓說,別嚇著孩子。」

    「你建議我們在建煌的會議室內,開會討論這宗倫常個案,是不是?」

    「思程!」

    「還有,你應該正式把我介紹給嘉暉,告訴他,我是他的父親。」

    明軍忽然的轉臉流起眼淚來,對方那咄咄迫人的態度與語氣,叫人難堪至極。

    時至今日,她賽明軍還有什麼欠負左思程的?為什麼他不在那幾千個思念他、需要他、哀求他的日子內出現與回應?為什麼偏要到今日,他才亮相表態,打算前事一筆勾銷,實行予取予攜。

    左思程的不咎既往與謝適文的不記當年是完全兩幅不同的心懷胸襟。

    前者是恕己,後者是饒人。

    賽明軍到底是曉得分辨的。

    要強迫她在此時此刻,讓自己茹苦含辛地養育至今的兒子向左思程招呼一聲,叫一句爸爸,似乎是最大的委屈。

    「我到底是嘉暉的父親是不是?你要不要再跟我複合,都不可以否定嘉暉是我的親骨肉。如果你認為,不承認這個事實,可以使你容易成為謝家媳婦,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左思程蹲下了身,拿起左嘉暉的小手,道:

    「嘉暉,叫我,叫爸爸,我就是你的爸爸了。」

    小嘉暉艱辛地抽回了他的手,瑟縮到他母親的身後去。他怕這眼前的陌生男人,更怕他真是自己的爸爸。

    在弱小的童心之內,爸爸不是這個樣子的。爸爸是慈愛而又威嚴的,不像眼前人,半點誠意都沒有。

    孩子不懂分析,但孩子能感覺。他們的感觸,一般是極其敏銳的。

    小嘉暉壓根兒就不喜歡這位叔叔,為什麼還要把他變成自己父親了?

    況且,嘉暉看到明軍愁苦的表情,他更不可能消除對左思程的敵意。

    左思程呢,在孩子跟前摔一大交,實在下不了台。

    重新轉到賽明軍跟前時,他以另一種態度跟她談判:

    「明軍,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心裡頭究竟有什麼打算?」

    明軍猛擰頭,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或不好意思直說罷了!」

    「思程,請別胡亂猜想。」

    「不見得吧!你跟謝適文走在一起,差不多整個建煌都已知道,快要傳到老太爺的耳朵了。我坦白告訴你,那將會是你的末日。」

    「什麼?」

    「謝家的權勢,遠遠超乎你能想像。他們要栽培一個人,要裁抑一個人,都易如反掌。你別以為東家不打、打西家,沒有這回事,只要謝書琛閒閒的說一聲,本城所有略具名望的企業機構,都不會將你羅致旗下。誰會拿跟謝家的關係交換一位通中環都可以找到的職員!」

    「思程,你這是想告訴我什麼?」

    「我是提醒你,別做那春秋大夢!以為謝適文對你偶爾青睞,就代表可以飛上枝頭作鳳凰。謝家不會要一個身家不清白的、有個幾歲油瓶仔的女人當媳婦。

    「明軍,清醒一點,時代進步,不等於人們的某些傳統保守觀念會變得新潮。」

    「我從沒有想過這麼遠。」

    「你的潛意識,認為你有這個機會。明軍,不可能的,我告訴你,豪門之內容納的是另外一種女人,不是你。你並不適合。」

    「我並不適合?」

    「當然,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你?」

    左思程伸手撥動明軍的頭髮,說:

    「跟我,明軍。我給你另外安排職業,離開建煌、離開謝適文、離開你那愚蠢幼稚的美夢,儘快清醒過來,腳踏實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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