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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當然,誰都不敢把這個一閃而過的希望宣諸於口,太冒昧太唐突了。

    第三部分昨夜長風(24)

    「多謝你,我們母子倆都有一個非常愉快的假日。」明軍這樣說。

    「我也是。」適文答:「最興奮還是過了自己的一關。」

    「什麼?」明軍有點不明白。

    「如果我不能從與嘉暉,甚至你的好朋友相處中得到真正愉快的感覺,那麼,對我和你日後的交往顯然是一份非常嚴重的障礙。如今,我是不需要再顧慮。」

    「適文。」明軍很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跟我說?」

    「是的。」明軍雖然微微點頭,但也覺得異常吃力。

    「請說,明軍,請說。」

    「適文,你待我好,我很感謝。但,我是始終會令你失望,會辜負你的。」

    「為什麼呢?」,

    明軍一時間不曉得答。

    「為了你有嘉暉在身邊?那是一個我早已知曉的事實。」

    「但,適文,你不知道的故事還多。」

    「那麼,請告訴我。」

    明軍搖搖頭,說:

    「不,我不知該怎麼說。總之,我明了自己的環境,自己的苦衷,自己的隱憂,這一切都必會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壓力,使我們無法抵抗和應付。」

    「你這是不切實際的想當然,除非你不給我機會。」

    明軍從來未見過適文有如此堅持而倔強的態度,實令她吃驚。

    唯其如此,明軍更覺得不能再拖累適文。

    雙方已非常明顯地表達了心意,為了自身一時間的舒暢、安慰,甚至虛榮感,而漠視對方感情的貴重與價值,是絕對錯誤的。

    再多幾次如這些天來的接觸與交往,彼此都有機會難以自拔,何苦屆時才來一番狼狽?

    若果情到濃時,才不得不坦白說:

    「嘉暉姓左,不是偶然,而是巧合,正正是汝妹夫的親骨肉。」

    叫謝適文怎樣生吞這份尷尬?

    千萬不能讓他為難。謝家更是何等樣的一個家庭,哪兒會容得下這種層層疊疊,烏煙瘴氣的關係?

    就看在感謝適文對自己的厚愛份上,早應該來個了斷。

    明軍是下定決心的。

    大有可能是徐玉圓臨別時,一言驚醒夢中人。

    或者,根本上是經過這一天異常愉快的相處經驗,明軍心上已連連牽動,對她發出的警告,令她驚醒過來。

    不能累己累人。

    明軍低聲地說:

    「對不起。」

    適文無從追問下去,只道:

    「一下子從雲端返回地上的感覺太不好受。」

    「只此一次,長痛不如短痛。」明軍狠一狠心,這樣說了。

    「明天醒過來之後,你說過的話,會不會宛如長風一陣,吹過了就算,我又可再見旭日。」

    「希望不一定要建在我身上。適文,我永遠感謝你,祝福你,以無比的真心與誠意。」

    「只此而已?」

    「是心有餘而 力不足,請勿令我為難。」

    「你這最後的一句話令我最難堪;然,最有效用。」

    謝適文輕輕的拿手托起了賽明軍的下巴,鄭重而謹慎地看她一眼。

    然後,他吻在她的臉龐上。說了一聲:

    「晚安!」

    怎會睡得著?

    日間結伴同遊的三個人,只有左嘉暉睡得爛熟。

    謝適文在想念賽明軍。

    賽明軍也在想念謝適文。

    或者,情況如果只是如此,也還是可喜可賀的。

    只可惜,賽明軍的腦海除了謝適文之外,還不住地翻騰著另外一個人。

    她覺著寒意,並非夜涼如水,而是打從心底里抖出來。

    有一種非常恐怖的直覺,左思程不會放過她,大難即將臨頭。

    輪不到賽明軍不心驚膽跳的,為什麼會突然畏懼起左思程來?怕他糾纏、怕他相迫、怕他不放鬆、怕他不饒人。自己從幾時開始不再希望跟他重敘、複合?恨不得早早身與心都同時恢復自由了?

    人,說變就變,這麼無跡可尋,如此無計可施嗎?

    昨日,才埋怨對方辜恩負義。

    今天,自己就有種寧可昨日已死的心態。

    從前,變的是左思程;現在,變的是賽明軍?

    她能不汗顏。

    不期然嚇出一身冷汗來。

    自己若不是個涼薄的人,那更糟糕!感情的改變只為心已向著那另一個人了嗎?

    怎麼可能?

    賽明軍不要再想下去,她蒙著頭,拼命睡、拼命睡,終於在迷糊之間進入夢鄉。

    跟她在一起還有謝適文與左嘉暉。

    她與適文二人緊緊的拖起了兒子的手,在原野上奔跑。忽地二人交換一個親切俏皮的眼色,使勁地把嘉暉拋起來,讓他在半空中盪上盪落、盪前盪後,直弄得嘉暉笑個不停。

    剛剛把兒子好好的放回地上去,冷不提防身後來了一個人,一把抱起嘉暉,就跑。

    那人是左思程,明軍認得,是左思程。

    「你別走,你別走,嘉暉是我的!」賽明軍喊。

    想拔腳追趕過去,可是腳活像被釘在地下,根本動彈不得。

    明軍慌亂地擺著手,高聲呼叫:

    「適文,救我!救我!」

    謝適文望明軍一眼,那眼神忽然變了怨憤、悔恨、失望。他甩一甩頭,絕望而鄙夷地說:「原來嘉暉是左思程的!」然後再不回頭,留下明軍就走。

    沒有人再理會她。只明軍獨自一人,干站在那個原位置上發力狂奔。可是,她最大最大努力的結果,都只是抬起腳來,作原地跑。

    明軍眼巴巴的看著謝適文遠去、左思程父子遠去,全都離棄她了。

    明軍喊:

    「我做錯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子懲罰我?」

    然後明軍醒過來了。

    天!是惡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再不能睡了,起床,弄好早餐,讓嘉暉吃過了,就帶他下樓乘校車上課。

    自己呢,再不像往常般回家去好好喝杯咖啡,靜靜地看完報紙才上班。明軍絕早就回到建煌的寫字樓去。

    全間寫字樓都靜悄悄,空無一人。

    太早了,還不是上班的時刻。

    賽明軍下意識地走到迴廊,按動電梯,直上四十樓。

    那一層是董事的辦公室。

    依然是空洞洞、靜悄悄,通過四十樓的接待處,賽明軍獨自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直至來到了謝適文的辦公室門口,她才停住了腳步。

    心裡問自己:

    「怎麼跑到這裡來?」

    謝適文並不在裡頭,這是一定的。

    其實,明軍是確定對方還未上班,她才走上來,敢於伸手輕輕撫摸著他辦公室的門,好比撫摸著自己倉皇不定,甚而在淌血淌淚的心。

    明軍祈望以此得著一陣安慰,去撫息她心頭的衝動,一種希望跟謝適文見面又怕跟他見面的衝動。

    壓抑的情懷是需要得到慰藉的。

    賽明軍才輕輕的伸手去撫掃著謝適文的房門,刷地一聲,辦公室的門打開,教賽明軍嚇得驚叫。

    謝適文出現,也不禁愣然。

    彼此都沒有預料會看見對方。

    尖叫之後,賽明軍轉身就跑。

    直奔過走廊,走向電梯間。

    明軍想,這不是夢,這是現實因為自己在此刻確能走得動。

    電梯門一打開,明軍跑進去,滿以為可以逃過大難。

    然,謝適文僅僅趕得及在電梯關上之前那一秒鐘,以手擋著電梯的門,整個人側身閃了進來。

    適文差不多把明軍整個抱在懷裡。

    「不!」明軍實在再沒有機會叫嚷下去。

    閉上了眼,仍覺得天旋地轉。

    難怪,的而且確,天地在謝適文這情深的一吻之後,就開始風雲變色了。

    第三部分昨夜長風(25)

    他們倆都不知道呆在電梯內多久。

    「你知道我們仍停在四十樓沒有動?」

    適文在一大段沉默,互相低著前額,陶醉於剛才的偶遇與激情之後,說了這句話。

    明軍搖搖頭,低聲答:

    「不知道。」

    「因為我們沒有按掣。」

    「請讓我走!」

    「走到哪兒去?」

    「走到遠遠!」

    「我會追趕而至,我不會放過你。」

    明軍抬頭,望住眼神灼熱興奮的謝適文,他剛才的暴力,竟那麼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一種英雄氣概,有力地折服了明軍倉皇不定的心。

    「上班的時間就到了。」適文這樣說。

    「嗯,那麼讓我回去。」

    「不!」適文的表情像個倔強至極的小男孩,有一點點像嘉暉饞嘴時,堅持要吃東西的那個模樣,是很能打動明軍的心的。

    「你要怎麼樣?」

    「隨我來!」

    謝適文按動電梯,直達建煌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拖住明軍的手,到他的座駕前,他瀟灑地打開車門,讓明軍坐上去。

    「適文?」明軍叫他。

    謝適文不答。

    他開動馬達,把車開出大廈,再風馳電掣的駛向銅鑼灣海畔,停泊在避風塘岸邊那幾個僅有的車位上。

    然後對明軍說:

    「來,下車!」

    像著了魔似,明軍緊隨著他,踏入了一隻二十多尺長的遊艇。

    適文自己開著遊艇,駛出海港去。

    一路的風平浪靜,直至把船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海灣內。

    賽明軍看看手錶,說:

    「已經九點,我們就想現今趕回寫字樓,也要遲到了。」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今天不上班。」「缺一天課,影響不大。其他的事,可容不下我們的放肆。」

    「只除了愛情。」

    適文望住明軍,情不自禁地又把她深深的吻住了。

    賽明軍覺得有一陣子的手足麻痹,連心臟都好像有一刻的休憩,整個人像飄浮在清涼的海水之內,載浮載沉。

    不能否認那種感覺是舒適的,她捨不得這就翻個身,逃脫,以祈清醒過來。

    任何人做著不應該做的事,都只為耽於逸樂。

    直至罪孽深重,不能自拔,悔之已晚。

    明軍驚覺地輕輕推開了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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