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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從前跟左思程相處時,每一宗他提出的要求,賽明軍必須答允;每一件他規定的事情,賽明軍必須遵行。偶有不同的意見,或打算變個法子來做,左思程就讓賽明軍看他的臉色,不瞅不睬好一陣子,直壓迫得賽明軍讓了步,或甚而加倍順從,以逗他高興才作罷。
自從那次左思程約會賽明軍之後,他一直沉寂至今,沒有再作任何表示。
這代表他不滿被拒絕約會?代表他放棄對明軍的期望與要求?
賽明軍心上有一點點不自在;然,騷擾她的情緒還不至於太嚴重。
也許,這些年來,事業上的歷練,使明軍習慣自己應擁有獨立的意願、思維、裁決。不能被對手或旁的人,在未提出充分理由之前,過分左右自己的意志與判斷。
賽明軍堅持,在跟左思程再續前緣一事上,應該再慎重考慮,明軍其實覺得左思程 有點笨。如果他真的非常渴望跟自己複合,不是這樣一團急驚風似,席捲而來,令人措手不及。
畢竟,她已經沒有他,而好好的生活了幾年。又因歲月如梭,長時間的分離,令最親密的人都會變得陌生。
賽明軍心上不錯仍一直有一個清晰而微弱的期望:左思程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但當願望突然在自己毫無準備下實現時,仍需要一個短短的緩衝期,才可以平安接受下來。
明軍想,也許像那些至希望發達的人,忽然一朝醒來,人家告訴他已中了六合彩了。不是不高興、不是不震盪、不是不接納,而是要先待驚魂甫定之後,好好整理自己的感覺,才會去領獎,才會去享用。
左思程如果會製造一些自然的機會,令他們的距離先縮短了,關係由疏離復現親切,感情由冷漠而變溫軟,一切就好辦得多。
且,實實在在的,左思程那令出如山、旨在必得的盛勢,生了一點點相反效果,令賽明軍卻步不前。
第三部分昨夜長風(22)
周末,很快來臨。
明軍沒有忘記是晚的約會。
她最要率先安排的不是什麼髮飾服裝,而是她的小小嘉暉。
假日其實是應該屬於孩子的,故而明軍儘量用下午時間陪伴嘉暉,帶他到遊艇會去。
建煌集團的高級職員都可以享用遊艇會的會員服務,故而明軍帶嘉暉去用午膳。然後,再陪他在游泳池內嬉戲一會,才將嘉暉交託給黃小蘭和她媽媽去。
當母子倆盡興而回時,隔壁黃媽聽到了開門聲,慌忙探頭外望,連忙叫住了賽明軍:
「有人送來兩大包禮物呢,你們不在,我代收了,這就拿過來給你們吧!」
當賽明軍跟兒子一齊拆閱禮物時,差不多要同時驚叫。
送給明軍的是一襲月白色軟緞的古典式晚服,漂亮矜貴高雅得叫人忍不住要往身上穿去。低低的領口,大大方方的露出了淨白無骨的頸與肩,細腰微微一束,裙子向兩旁撒開來,造就了一重高雅的架勢。
整件衣服的款式,極其簡單。然,非常美麗。
穿在一個美麗的人兒身上,更添多很多很多很多倍的美麗,要叫穿的人、看的人都暈眩。
小嘉暉瞪著眼,看住自己那艷絕人寰似的母親,也一時間呆了,才曉得揮動手上的模型玩具,大聲嚷:
「媽媽,你看我獲得什麼?」
明軍蹲下來,抱住嘉暉:
「你真要好好的向謝叔叔致謝,看,這麼精緻的玩具,甚至並非媽媽的經濟能力可以負擔得起。」
「為什麼謝叔叔如此慷慨?」嘉暉歪著頭問。
「因為他認為自己約會媽媽,會令嘉暉寂寞,故而作出補償。」
「謝叔叔可以不停約會你,我不介意。」
童言無忌,賽明軍差點笑得嗆死。
當她在車子內,把嘉暉這兩句說話告訴謝適文時,大家又再笑至眼角濕濡,不能自已。
「不錯,嘉暉是太高興了。但,還這么小,就利害分明,真是!」明軍半開玩笑式的慨嘆。
「不怕,取之以其道,是聰明的表現。」
「我們不應該接受你的禮物。尤其是這襲新衣。」明軍是誠懇的。
「我不要你為了一次半次的應酬,而要作無謂的花費,我知道如今女性服裝,價值不菲。」
明軍身上的這一襲晚禮服,怕起碼是她的三五個月薪金了。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買新衣赴會。」
「現今是兩全其美的了,其餘的問題就不值得顧慮了吧!」
當他們抵達餐舞會現場時,明軍就更明白,更感謝謝適文的心意。
一整個酒店大禮堂的嘉賓,全是城內頂尖兒的工商政界人物,爭妍鬥麗,互相輝映。
往那種衣香鬢影、翠明珠亮的氣勢內一站,要覺著自己沒有被旁的人比了下去,是完全不容易的,競爭是太激烈了。
然,賽明軍所到之處,都是無敵的。
男士們固然漂來極之友善甚而熱情的目光,就是女士,那種妒羨交替的神情,只平白地為賽明軍加添聲威。
她活像一尊美麗而不宜觸摸的玉觀音,只微笑而祥和地接受著人們的尊敬與崇拜
無可否認,人靠衣裝,那一襲怕是價值連城的晚禮服把她托襯得如此無懈可擊。
全是謝適文的周到。
正如他自己曾說過的,在任何情況下,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應該由前者肩負照顧責任。
他當然不好意思邀請女伴赴餐舞會,而又不照顧她的需要。
謝適文在跟嘉賓應酬的fèng隙時間內,仍不忘低聲問賽明軍:
「沒有悶著你吧?」
「怎麼會?既高興熱鬧又增廣見聞。」
「要是你不答應捱這場義氣,我其中一位妹妹就遭殃了,找不到舞伴,我往往就要她陪我赴會,她可是怕得要死。不比我最小的一個妹妹,恨不得夜夜笙歌,晚晚應酬,對於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她倆是一個避之則吉,一個趨之若鶩。我比較中立。」
「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看,一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來了。」
隨著謝適文的目光望過去,賽明軍看到左思程夫婦手拖著手地走進來。
謝適元一身的珠光寶氣,頸項上圍了一條金澄澄鑽鏈,還附帶一顆巨極、足有二十克拉或以上的黃色鑽石。耳環、手鐲、戒指,全部配套,完完全全的富貴迫人,燦爛奪目。
奇怪的是,當她站到賽明軍身邊去時,賽明軍半點沒有被比下去。
兩個女人的姿色品味不只是清俗高下有別,而且明軍臉相上慈祥平和,跟謝適元那囂張跋扈的神態,實在令看官們不期然有舒適與厭煩的兩種不同感受。
若不是賽明軍看到左思程的出現,心頭有種不能自已的惶恐不安,面部表情比較生硬,表現就更出色了。
畢竟,明軍不能輕鬆的原因,是因為看到左思程望住自己的眼神相當怪異,混合了尷尬、不忿、曖味、欲語還休的感情在一起,變得複雜。
倒是謝適元直畢畢地問她哥哥:
「我以為你不要來?」
謝適文沒有解釋,他只說:
「要我給你們介紹嗎?這位是我們建煌的同事賽明軍小姐,舍妹謝適元。」
賽明軍首先伸出手來一握,道:
「我們見過面了。」
謝適元對這句話根本不勞反應,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表現,她只轉臉繼續跟她哥哥講話。
賽明軍是難免有點窘態,尤其是在左思程跟前,似乎就在這一分鐘,矮掉了一截。
富貴中人,永遠如此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無視旁人嗎?
也不見得吧!
謝適文與謝適元是同根而生的兩個人,待人接物就有若雲泥。
明軍想,是不是自己心裡頭有鬼,故此份外覺得不能跟謝適元比較。
她到底是切切實實從自己手中把左思程搶了過去的女人。
如果有那麼一天,左思程放棄謝適元,跟自己再在一起,會不會有一種勝者為王的自豪感,態度立即跟眼前的這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謝家小姐無異?
賽明軍隨即非常肯定,她不會。
這些年來,最積壓在心頭的感受,原來是一種滲透全身每一個毛孔的疲累。
她只想精神上獲得歇息,不再奔波、顛沛、流離、失所、緊張、倉皇、失措。
是的,她只想心上找到寄託,如此而已。
這個寄託,會不會仍是左思程?
那答案似乎是當然。
實則上,賽明軍從未曾細心分析考慮。
她只確定一事,如果她可以把自己整個人、整個心停泊在一個能保護她、疼愛她、珍惜她、負責她的男人身上,她會感恩、她會喜悅、她會滿足,這種種的情緒決不會聚合幻化而成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賽明軍是賽明軍,並不是謝適元,或其他任何人。
謝適文兄妹倆在餐舞會上是坐同一桌子的。
賽明軍被安排坐在謝適文與左思程中間,當適文將她介紹給其他同台的朋友認識時,其中一位叫馬力行醫生的,個子高高,模樣兒頂慡朗,就大聲大氣地說:
「適文,你這陣子容光煥發,一回香港來就走運了,連舞伴都如此標青。」
謝適文笑著答:
「老兄,你說話小心點,場內醒目的小姐多的是,都要來怪你輕此重彼了。
「我來告訴你一個真實笑話,有一次晚宴一圍台共十二位朋友,六男六女,某君酒酣飯飽之際,忽然興奮過暴,情不自禁地說:『今兒個晚上真開心,跟四位國色天香的女士們共晉晚餐,酒不醉人人自醉!」
「結果怎麼樣?」同桌的人都急著追問。
「結果?」謝適文慢條斯理地答:「一齊強迫那傻小子說出哪四個是傾國傾城的佳麗,害得他無地自容,自討苦吃。所以,我囑老馬當心點才好!」
眾人都樂得哈哈大笑。
只有左思程並不顯得太熱衷於謝適文的笑話,也只有賽明軍留意到他的這個冷淡反應。
當舞會開始時,謝適文急不及待地把明軍帶下舞池。
明軍低聲問:
「你喜歡跳舞?」
「我喜歡跟喜歡的人跳舞。」
跟著輕輕擁著明軍的細腰,把她占據在懷抱里,跳著狐步。
陣陣的發香隨著悠和的樂音飄進謝適文的鼻子裡,原來是如此溫馨浪漫的享受。
兩人都無話,只不住的輕輕移動舞步,沉溺在一個第三者不能擅自闖進的、屬於他們彼此的寧靜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