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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左思程繼續說:
「明軍,我知道再這樣子下去,我會發瘋,我再不能抵受那種跟你朝夕相見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關係。
「我寧可你離開。下意識的反應,我予你一些為難,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憤而辭職,走過沒影兒。我不要再受這種靈與欲不能合一的折磨。
「可是,一段日子過去後,我必須宣布投降,我必須趕在我思念你至瘋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潰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軍,我愛你,我始終愛你,請原諒過去的一切,請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淚如雨下。
那張英偉的臉剎那間扭曲成極端愁苦的模樣。
賽明軍輕輕的伸手為他拭淚。
左思程一把再重新抓住她,生怕明軍會在下一分鐘就走掉了似的。
他說:
「明軍,請原諒我,讓我們再在一起,讓我有一個補過的機會,讓我重新盡我的責任去照顧你。
「對,還有我們的孩子,是嗎?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了嗎?」
明軍點頭,豆大的淚珠灑滴在胸襟之上,聽到左思程的這一番話,活像一個被冤屈坐牢經年的囚犯,忽聞如山的鐵案被推翻,感動得無法自制。
「是男孩子,抑或女孩子?」左思程急急的問。
「是男孩子。」
「名字呢?」
「嘉暉。」
「是左嘉暉,是嗎?」
明軍點頭。
「明軍,啊明軍!」
左思程一把抱著了明軍,熱烈地把她臉上的淚痕一一吻干,再瘋狂地陶醉在長如一整個世紀的親吻中,像夢囈般喊:
「明軍,明軍,我已再不可以容許我們之間的局面繼續僵下去。我要你們母子倆重回我的身邊。
「這些天來,日子不是人過的。我的衝擊、我的矛盾、我的彷徨,都必須過去。我告訴自己、鼓勵自己、催促自己,趕快跑到賽明軍跟前求饒求恕,再與她重新開始。
「明軍,你會答應嗎?」
叫賽明軍怎麼答?
宛如一場烘烘烈火,把她周圍的保護牆都燒過禿頂,突然之間,叫她毫無依傍,毫無把持地光身獨自一人,任由來放這把火的人擺布。她實實在在的心慌意亂。
第二部分昨夜長風(20)
明軍低沉的聲音似在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經這麼多年了。」
最愁苦的日子已然熬過去,現今還走回頭路,明軍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需要加添一點點的慎重。
事實上,她還未能從迷惘中轉醒過來,只可以答:
「思程,我們彼此都需要好好考慮。」
「我已經深思熟慮了,老實說,如果我能禁耐得住不再愛你,我肯定會放棄。年前,我放棄過。直至別後這許多年再重逢,我都嘗試過認定逝者已矣。然,原來不可能,我睡不寧,食不下,坐立不安,只為我知道世界上仍有賽明軍在的話,我是非愛她不可。
「明軍,我承認我自私,已然錯了一次,不可能再錯一次。求你成全,求你原諒,求你再試驗我的感情與責任。」
「思程,我的心很亂,請讓我稍微歇息,再跟你從詳計議。」
「明軍,你答應,你會考慮。」
賽明軍整夜沒有睡。
情緒起跌之大,有甚於當年被左思程遺棄之時。
剛才,左思程擁吻自己的情景,他臨別時對自己說的話,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地出現在腦海里,令她同時承受極度的震驚與狂喜。
思程在送明軍回家,跟她吻別時說:
「明軍,什麼時候,你會讓我們父子重逢?」
明軍說:
「晚了,我們只顧談自己別後的情況,卻忘了兒子了,他一般在九點就上床睡覺了。如果我因事夜歸,隔壁黃媽會看管著孩子就寢。」
是的,當明軍回到家裡時,嘉暉已經熟睡。她本來想問嘉暉一句:
「孩子,你是不是想見見你的爸爸呢?他現在就要回到我們母子倆的身邊來了。」
嘉暉一定很興奮,自己想,始終不知是禍是福?是惶惑?是驚喜?
整天百感交雜,夜不成眠。
賽明軍又把左思程的解釋從頭再三思量,覺得並無破綻。
他錯的,他都認了。
男人,沒有把情愛放在第一位有什麼稀奇呢?
他在離別後的一大段日子裡,想念她,正如自己想念對方一樣,也是如此順理成章的。
直至重逢於建煌這個尷尬的環境之內,左思程曾有過要迫使她知難而退的意念,甚至有下意識的行動,也只不過是源於心底一份複雜而確切存在的感情,誠恐不能自控,這更是他已坦率地承認,而且可以接受的。
唯其左思程沒有隱瞞,更表達他的誠意,更顯出他真的思潮起伏,於是身陷重拾舊歡與否的感情理智掙扎狂潮之中,備受壓力,不能自已。
一切都如此的可以解釋得來、接受得來、合情合理,明軍是不是就應該捐棄前嫌,再與左思程雙宿雙棲?
賽明軍深知自己蠢蠢欲動,重投左思程懷抱的意欲高漲。
那不僅是因為她仍愛他,更為女性天生的一份不能自制的虛榮感,使她極希望借著重逢團敘,一雪前恥。更何況,還有嘉暉的問題在。誰個母親願意自己親愛的骨肉成為無父的孤兒。
唯一令賽明軍疑慮的是一份夢寐難求的幸福,一個從來不敢想像的完滿結果,來得太突然,使她完全措手不及。
跟著還有很多很多個現實問題,依然是未知數。
譬方說,左思程要求跟自己複合,是他打算跟謝適元離婚嗎?結束了翁婿關係之後,別說是賽明軍,就是左思程,還可以在建煌立足?抑或他們是大人大量,公私分明,仍讓思程保持現今的職位幹下去呢?
明軍當然有想過,左思程的意思是叫自己當外室,他依然得維持與謝適元的名分和關係?果如是,自己是肯呢,還是不肯?
再其次的問題,當然是自己的職業。關係有此突變,還是否能在建煌發展下去?辭職的話,或許不用再如前的彷徨、無所依傍、孤苦伶仃,左思程一定會維持母子倆合理的生活,這是明軍願意的嗎?她辛辛苦苦營造成的職業女性地位與成績,是否肯定如此就付諸東流,為一個見不得光的外遇身分所取代,這值得嗎?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在於對於自己深愛的人,可以犧牲一切。
賽明軍整夜的審問盤問自己,左思程是不是自己終生的摯愛,矢志不渝,誓無反悔?
曾經有過的山盟,猶在?曾經有過的海誓尚存?於生生世世?
明軍茫然。
翌晨,她跑去見徐玉圓。
一五一十的把經過與思慮都和盤托出。
徐玉圓那圓嘟嘟的臉,一直在聆聽的過程中拉得老長。甚而那向來極之隨和柔善的表情,都忽然之間不知所蹤,在那根本不可能出現些微稜角的臉相上,絕對有寒鋒出鞘的痕跡。
徐玉圓的聲音微冷而清晰,問:
「你打算怎樣辦?」
「真不知該如何反應?」
徐玉圓冷笑一聲。這令明軍不安,她看不慣徐玉圓這副另有深意的嘴臉。
「玉圓,你恨我?」
「當然!」徐玉圓直言不諱。
「為什麼?」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我並沒有去求過他。」
「我懷疑他完全偽裝。」
「為什麼呢?」
「去找出原因來,證明我的推斷成立,或予以推翻?」
「玉圓,我明白。思程過往有不可饒恕的錯誤……」
還未待明軍說完她想說的一番話,玉圓就截斷她,說:
「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
「人誰無過?」
「對殺人兇手,jianyín擄掠、賣國賣民的惡賊都可以網開一面,真是太過慈悲為懷了。」
「不至於如此之甚。」
「明軍,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睜開你的眼睛,往周圍環境看一看,不是你不介意當汪洋大盜,就可以得心應手的。為賊抑或為王,都要時機我予,方能成事。我輩平庸的際遇之中,有能力施捨老弱而不為,就是不仁;乘朋友之危落井下石,出言中傷,就是不義。並不需要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些現代環境內渺茫的機會表現自己的忠貞。」
徐玉圓深深的嘆一口氣:
「就是本城的人,幾曾會候至表現救國拯民的機會?在今時今日,肯於茶餘飯後拿起張報紙,努力念一下時事政情,竭力了解中英關係,再肯填張選民登記表,摯誠地投代表你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經是個心懷國族、情牽香江、以此為根、以此為本的上好表現了。
「明軍,像左思程這種男人,把他身旁出現的每一個機會都抓緊,不擇手段,為自己鋪排青雲大路,置自己的責任與親情於不顧,還值得原諒?
「男人生下來不肯背負女人、承擔女人,就是該死,就是要不得。
「何況眼巴巴的看著人家大了肚子,還是不顧而去!」
徐玉圓說得力竭聲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個清光。
賽明軍微垂著頭,仍作無可無不可的掙扎,說:
「人會變嗎?既能變壞,也能變好,是不是?」
「變?怎麼變?三歲定八十。你認識他那年,已經二十多歲了吧!不要硬是以為人家會變,百變尚且不離其宗,品性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認當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好得多!」
「玉圓,你且別生氣,我沒理由不聽你的。」
徐玉圓緊握著明軍的手,道:
「明軍,你看我,有什麼呢?不外是光棍一條,母親百年歸老之後,就只我自己一個了。活得好與不好,分別都不大。想你不會嫌棄我,容我說句真心真意的話,連我的指望也在你和小暉暉身上了,我哪有不希望你幸福之理?只是,明軍,對於左思程,我絕不放心。」
明軍嘆一口氣:
「是死結了。」
「不是的,解鈴還須繫鈴人。你且跟他再二口六面的開一次清清楚楚的談判。
「把你心目中的問題全部抖出來,看他作何答覆?有何預算?
「最簡單的表現真心誠意的方法,就是他跟謝適元離婚,放棄謝氏家族為他帶來的一切榮華富貴,從頭再起,帶著你和嘉暉另起爐灶、另建家園、另尋天地。那麼,我祝福你,恕我看走了眼。明軍,其實我但願我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