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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根本不是賽明軍想的那回事。
左思程一待明軍坐下來,就談公事,說:
「聽韋總談起你這幾年在建煌的表現,真是可喜,我們都對你有更殷切的期望。」
這當然是門面話,但,賽明軍不曉得答,她覺得突兀。左思程跟她還要如此的裝腔作勢,實在尷尬。
賽明軍因此只賠了一個笑意,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左思程繼續款款而談:
「我們審閱過帳目,覺得今年營業額的提升預算一定要比去年高出40%強,才算合理。因為我手上得到的一份資料顯示,同業的生意額上升比例較我們為高,若取兩年的平均數值計算的話,今年的營業額就非要加強過一半不可了。相信你必定會同意,自己必須做得好之外,還是要比別人好的。」
這是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嗎?
賽明軍頓時呆了。
跟左思程交手的第一招,對方就如此不留情、不留力地重捶出擊了?
在這天之前,賽明軍從沒有想過自己在建煌集團內是有罪之身。
當然,權操在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若按照這個方向想下去,真是太不得了。怕下一分鐘,自己就禁耐不住衝動,站起來,轉身就走。
賽明軍於是望了坐在她旁邊的韋子義一眼。他身為行政總舵主,業務成績的總負責人,且看看他的面色及意見行事,是比較安穩的。
韋子義當然明白賽明軍徵詢的眼神,於是說:
「我相信我們要了解左先生的意思,相信他要的是精益求精。 希望我們去年18%的驕人增長,更進一步。」
說完了這句話,有很短暫很短暫的空隙,誰都沒有作聲。
很明顯地,左思程沒有立即附和韋子義的這個推論講法,是令賽明軍更心寒的。
韋子義趕緊填補冷場,竟也不避嫌,硬塞左思程一句:
「左先生,我說得對嗎?」
左思程臉上的笑意很朦朧,他說:
「可以這麼說的。不過,我們辦事的宗旨是不記當年,只管今天與明天,非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可。」
不記當年?
賽明軍悽然一笑,微垂著頭,不再看左思程了。
韋子義與賽明軍退出左思程的辦公室後,明軍訥訥地:
「韋總,到你房間去小坐一會好不好?」
言下之意,是有事跟他磋商了。韋子義當然並不拒絕。
坐下來後,賽明軍欲言又止,根本都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倒是韋子義先開了腔:
「我看新官上場,總有一種心理壓力,要破舊立新,當發覺舊時成績實在不錯時,就要求再進一步,別無其他不善意的成分在內,我們大可放心。」
賽明軍真感謝韋子義,分明箭頭是指著負責營業額的她而發的,身為上司非但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還一力承擔,表示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們大可放心」這句話,用單數或雙數講出口來,是差得太遠了。
明軍點了點頭,只是一個肯定自己思維的動作,贊同韋子義的見解。她說:
「韋總,我不想幹了!」
「別傻,有什麼大不了呢?只不過要求我們把預算提高。原來今年打算做一億生意的,不就提升到一億五千萬為指標,努力干去,如此而已。」
當然,達不到預計的指標,沒有人會被拉去打靶。
不過,年底檢核工作表現時,又叫人如何交代了。
「韋總,今年貿易局早已有數據顯示,百貨業正在衰退,有5%強的生意跌幅,怎可能還做到上升40%呢,根本是天方夜譚!」
「他或許是求勝心切,且為同業的一些資料數據刺激才著急,要我們額外催谷盈利。他之所以傳召你,全為把這個宗旨表達出來,讓我們放手干去。」
「他的那份同業數據,是從哪裡來的?你有沒有向他要副本來參考?」
「沒有。」韋子義搖頭。
「為什麼呢?我們也得看到真憑實據,才有所依歸。」
「天下間有幾多真憑實據,可以昭告天下呢?」
一句話恍如暮鼓晨鐘,賽明軍頓時清醒過來。
姜一定是老的辣。韋子義不會開口問左思程要證據,因為坐上位的人要是立心巧設名目,折磨下屬,這場賓主之戰,在下位者是輸定了。證據幾時都可以偽裝出來。若藉口是真有其事的話,更不可轉圜地要從速改善進步,還有什麼商榷餘地?
既是殊途同歸的一回事,又何苦要窮追猛打地更增對方的厭煩?
對的,同業業績如何只不過是一道橋樑,為了要引導自己在工作上多吃點苦頭而已。
是不是左思程的第一招?
賽明軍閉一閉眼睛,感覺上自己的心絞扭成一片,壓在胸口,不舒服到極點。
「明軍,回去工作,別令對你有信心的人失望。」韋子義這麼說。
明軍若再婆婆媽媽地苦纏著同一個問題研究,就是太不識大體了,只好引退。
竟日的思潮都在重複一幕又一幕與左思程相見的情景,耳畔響起的又一直是左思程那番驟然聽上去便覺是純粹在商言商,而實在寓意深遠的說話。
然而賽明軍難禁憂慮,難掩惆悵。她希望是自己敏感,但在商場馳騁多年,多少有點閱歷與經驗,曉得分析上司與客戶的說話。沒有人在今天肯把話直說,都是借形會意,指桑罵槐。故此重要人物的一句話,一個表情,都代表一重深意,要求對手自動探索,採取合適的相應行動。
左思程已擺明車馬,一切公事公辦。開頭對賽明軍的讚賞是不可避免的對白,戲肉還是在營業額未及別家百貨商場可觀一事上著眼。很簡單的一個推論,左思程開出了難題,限今年之內,創造奇蹟,否則,就大有藉口了。根本不用誰開聲,賽明軍也會覺著壓力而請辭,於是萬事皆休了。
左思程不是已直截了當地對賽明軍說了:「我們辦事的宗旨是不記當年,只管今天與明天」嗎?
這一夜,賽明軍睡在床上,她緊緊的咬著被角,似乎要把全身的孤寂,都通過這股勁力宣洩掉算數。
她想念曾有過的卿卿我我日子,想念在一個強有力的臂彎內所享有的溫馨,更想念那深入她體內而至她心深處的一道愛情烈焰,融和著一種獸性的滿足,把她燃燒至變為灰燼。過程其實是柔情與激情的組合,是浪漫與榮耀的結晶。
賽明軍是無法把左思程撇除在思想之外,擯棄於睡夢之中的。
以往,在生活圈子內根本不存在著左思程,那是療治創傷的特效藥。不是能否淡忘的問題,而是不蓄意碰撞傷口,總是比較容易結痂的。
相反,把一盒香噴噴的巧克力放在一個已經有蛀牙的小孩跟前,那種寂靜的引誘,比渾身是勁的熱女郎向男士們拼命拋媚眼,還要更具陷之於不情不義的威力!
這些天來,日子是怎麼樣過的呢?
賽明軍不得不苦笑。
早上的聯席會議,一向由韋子義主持。最近,左思程會得久不久列席。
他出現在會議席上時,賽明軍跟他面對面整整一小時,心是狂跳不止,不住在憂慮,會不會有一句半句令自己難堪的說話,藉助公事為藉口,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會不會有一個半個眼神飄送過來,象徵著事有轉機?會不會有一宗半宗的事件被提出來討論,在傳達一份左思程的壓力或關照?
一千一萬一億個可能性,會得隨時發生,隨時衝著明軍而來,隨時為她帶來更大的震盪!
如果左思程那個早上沒有出席呢,也不是等於可以舒緩一口氣了,那種希望他來,最底限度可以一見的正面期許,跟巴望他不要出現,相見不如不見的負面惆悵,一樣輪流折磨著賽明軍。
在她的其他工作接觸中,分分鐘聽到同事們提:
「且看看左先生的意見如何?」
「左先生把檔案批出來了沒有?」
「左先生真棒,他料事如神,把那些供應商的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左先生會不會准許我們的業務行動?」
一天之內,聽到左思程的名字千百萬次。
那種感受,絕對容易形容,真真正正是倒瀉了五味架,甜、酸、苦、辣一齊來。
就活像這天的中午時分,幾個部門的同事約好一同去吃午飯,一坐下來,叫了菜,話題就定必圍在公司的人事上頭轉。
那位負責玩具部的經理廖信芬,就帶頭說起了一個近日眾同事百講不厭的話題:
「左思程真是個能幹人,我聽以前在謝氏地產跟他共事過的同事,都一致有此批評。他不但有頭腦,且最難得的是肯斗肯拼肯捱,精力似是無窮無盡,非等閒之輩可比。」
「除公事之外,還要服侍謝家小姐,這怕就更需旺盛至極的精力不可了!」財務部的潘銘輝俏皮地加了這幾句話。
「心術不正!」其餘的兩三個女同事齊齊喝倒彩。
「怎麼算心術不正?是你們這些小姐心歪念邪罷了?我說的都是實在話,誰不知道謝家這位小姐頂難奉侍,出了名的小辣椒,要她馴馴服服,豈是易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不會錯。我看,我們左董事要策騎這隻遍體鑲金鑲銀鑲鑽石的脂胭馬,是真要費勁的!」
「總的一句話,食艱難。」另一位男同事,任職工程部的周友答了一句。
「究竟謝家有多少位公子小姐?這嫁給左思程的一位,很得謝書琛的心嗎?」廖信芬問。
各人開始時有點面面相覷,跟著,廖信芬指著公關經理韋惜苓說:
「惜苓,你是個能知天下事,資訊爆棚的人,你來說!」
韋惜苓呷了一口茶,清一清喉嚨,答:「謝書琛的原配范氏誕有一子一女,現今嫁左思程的一位,正正是謝書琛側室關氏的獨生女,因為謝關氏這許多年來都獨寵專房,故此這位謝家小姐謝適元,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見過這位謝家小姐沒有?」同事們都追問。
韋惜苓點點頭。
「長得怎麼樣?」這又是個人人都極有興趣的問題。
「除了她的家庭背景外,乏善足陳。」
噓聲立時間四起,廖信芬說:
「真是難怪聽眾喝倒彩,形容得細膩一點成不成!」
韋惜苓笑道:
「我忘了形地給你們講故事,可是由你們負責養起我了。一傳十,十傳百,飯碗因而被打破的話,誰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