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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1:10:10 作者: 梁鳳儀
    一部分昨夜長風(1)

    自序

    現代大都會內,所有家無餘蔭,胼手胝足地勤勞苦幹的職業女性,都是童話內的灰姑娘。究竟今日生活內有沒有白馬王子呢?

    我的《昨夜長風》,就試給你述說一個在商場內發生的親切、感人、現實,而又浪漫的現代愛情童話故事。

    希望讀者念完了故事之後,會跟我一樣相信生命對於無愧於心的人永遠漂亮。

    梁鳳儀

    很艱難很艱難才肯定兒子已經入睡,賽明軍站了起來,緩緩地伸了一個懶腰。

    看看表,已經是深夜近十二時了。

    做母親真不是容易的一回事,明軍這樣想著。

    母兼父職,更難。

    難、難、難!

    可是,這未婚媽媽一當就過五年,證明再艱難的日子還是會得過的。

    沒有什麼大不了。

    當年?

    唉!明軍嘆一口氣,日子好像不是人過似的。

    她回頭望望兒子嘉暉一眼,再度肯定他已入睡,才躡手躡足地返回自己的睡房去。

    孩子似有一點點的不舒服,故而狠狠地發了脾氣,懨懨悶悶的一整晚,拉著賽明軍的手不放,要她跟他不住的講話,決不肯睡。

    明天,一定得帶他到醫生處檢查一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定要防範未然。

    賽明軍坐到睡房的書台邊,翻開那一大疊文件,開始做自己的功課。

    看樣子,明天是要花半日功夫在兒子身上,不能趕返公司去了。故而必須要在今晚把要糙擬的信件做妥。等下用傳真機送回寫字樓給秘書,以便她能利用早上時間整理好,待明軍下午回去,就能簽批發出。

    公事是永遠不能因私人理由而受到阻撓的。

    這又真是個分秒必爭的世界。

    客觀環境固然如此,主觀原因呢,是她賽明軍的責任感極強。故此,工作異常勞累,在所難免。

    賽明軍並不是埋怨。

    如果要埋怨,她不會埋怨工作的辛勤。她有成籮的委屈,值得她長嗟短嘆。

    不能再往回想,一如是,就有可能花掉一兩小時,阻緩了工作進度,今個晚上自己還要不要睡了?

    努力控制著思維,強迫精神集中到文件上頭去。

    差不多到凌晨一點,賽明軍才吁出一口氣,終於把信件糙擬完畢。

    跑出客廳去,先拔掉電話,換上了圖文傳真的插掣,把文件送回辦公室去,並附一張字條給秘書:

    「小圖,我早上不回辦公室,請把那六封信件打好,CC老總,下午約二時半會趕回。謝!」

    做妥這一切,又忍不住走進兒子的房間去。

    就在他的小床前坐了下來,伸手扭亮了床頭的小燈。

    嘉暉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那長得非捲曲不可的眼睫毛,屢屢教人誤以為他是個女的。

    幾歲大的孩子,不可能有高高鼻樑,可是,嘉暉又是個例外。

    那張小嘴,不論是閉著、開著、嘟著,在任何時刻,都那麼美麗……

    他其實像他父親。

    尤其濃密的一頭黑髮,教明軍不期然地想起左思程來。

    明軍苦笑,躲來躲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會不期然地想起他來。

    只為生活有太多他的影子,每當兒子活潑潑地一把抱住自己,嚷:

    「媽媽,我愛你!」

    明軍閉一閉眼睛,有一種感覺,好像左思程跑回來,抱著自己似的。

    她還是愛他的。

    無可否認。

    賽明軍以手輕輕地掃著兒子那頭柔軟的黑髮,低聲地說:

    「孩子,其實媽媽不應該把你養下來。如果來到這世界上要受一點點苦楚的話,都是媽媽害你的。」

    當她懷了嘉暉之時,曾想過要弄掉他。

    然,捨不得。

    她死抓住左思程不放,搖撼著他:

    「我要把孩子養下來,我要,我要!因為他是我們愛情結晶。」

    這麼些年過去了,賽明軍才驚覺,孩子並不是愛情結晶,只不過是男女交合的一個錯誤產品。

    她永遠無法忘記,當左思程第一次占有她時,就在那天旋地轉,乾坤在位,二合為一的一剎那,賽明軍在心裡歡呼、吶喊:

    「讓我們有第二代,讓我們的精與血,透過一個共同體,表達愛情的完整。」

    如果左思程在那光景都有同樣的心思與感情,那下一代的誕育才是無憾的。

    否則,一點也不!

    愛情不是單程路。

    愛情結晶,不是一廂情願的產品。

    往後發生的一切,證明左思程並沒有把整件事認真地考慮過。整個過程,只是人性的自然迴響與正常的體能反應。

    連狗都可以一群群小畜牲的生下來。

    賽明軍每一觸動這個激烈而殘酷的意念,她的頭就脹痛欲裂。

    糟糕,又將是無眠的一夜。

    翌晨,仍須早起。

    第一部分昨夜長風(2)

    賽明軍第一件事,就是衝進廚房去,熬了一小鍋稀稀的麥粥,讓兒子吃一點,才把他帶到醫生處。

    嘉暉並不願意起床,在故意地翻來覆去,把這個做媽媽的弄得左右為難。

    「暉暉,你得做個好孩子,聽媽媽的話,這就起來!」

    嘉暉不肯。

    「讓媽媽抱你起來!」

    嘉暉拼命撥掉明軍的手。

    「暉暉,你聽話,等會媽媽給你買個玩具!」

    嘉暉仍然無動於衷,管自的掙著他兩條肥胖至極的小腿。

    「暉,我告訴你,你這樣子是太令媽媽傷心了。」

    賽明軍沒有辦法,她氣餒地坐在小床前,眼眶竟一下子濕濡。

    嘉暉迴轉頭來,眨動著他那雙明亮得如水晶似的眼睛,望住母親,說:

    「媽媽,你別哭,暉暉這就起來了!」

    隨即爬起床來,一把沖前抱住了賽明軍。

    「暉,你不能再令媽媽為難,媽媽已經很辛苦。」

    賽明軍沒有認真地考慮過是否應該在兒子還那么小的時候,就向他灌輸這個母親為養育他而勞心費力的思想。

    她只是隨心而語,言為心聲。

    左嘉暉看牢他的母親,把個小頭顱略為上揚,一派很英明神武的模樣:

    「媽媽,你不要這麼辛苦,我保護你!」

    賽明軍破涕為笑,說:

    「好,你保護媽媽,別讓人家欺負。這個人家,尤其不是暉暉自己才好。」

    左嘉暉搖搖頭,說:

    「老師說的,男孩子欺負女孩子,罪加一等,不可饒恕。」

    「老師真是這麼教你的嗎?」

    「對。」左嘉暉切切實實地點了頭。

    「那好,她一定是個好老師。」

    其實,是不是好教師呢,賽明軍不敢肯定。怕是個曾吃過男人苦頭的女人,倒還有幾分真。

    賽明軍趕快替兒子穿戴停當,硬要他進了半碗稀米粥,就帶著他出門,往兒科醫生的診所去。

    整個候診室都坐滿憂疑滿臉的母親,帶著他們生了病的寶貝孩子。

    噫,這麼樣一坐就要整整兩個鐘頭的樣子。這位兒科醫生,非常非常的其門如市。

    人生就往往如此一面倒,越旺的越旺,越紅的越紅;相反,越窮越霉的,周時就只有每況愈下。

    坐在賽明軍身旁的一位年輕太太,也許是閒得慌,於是跟賽明軍搭訕:

    「你的兒子長得很漂亮。」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是一聽讚美自己心肝寶貝的說話,靈魂兒就立即要飄上天空去了。

    賽明軍禮貌而開心地回應:

    「謝謝你!」然後她看到對方懷中那手抱的嬰兒,就說:「你的女兒也是美麗的洋娃娃呢。」

    「她像她父親,完全是一個模式烘出來的餅似。我常跟丈夫開玩笑說,這女兒是輪不到他不認帳的。」

    然後管自嘻嘻地笑起來。

    如此的情不自禁。

    如此的自我陶醉。

    賽明軍不知如何再答腔,她試把話題帶到另外的一個方面去:「現今的思想都作了個大大的轉變,不重生男重生女,因為女兒總會陪伴父母多一點,男孩子的心老是野!」

    「我先生可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個如假包換的中國保守派主義大男人,現在還不住吵著要我多生一個兒子。」

    還是扯到她的丈夫身上去。

    能夠有個丈夫,真是件值得引以為傲的事嗎?

    那位太太並沒有注意到賽明軍突然間的沉寂,仍在興致勃勃地講話:

    「若果肯定能生個男孩子的話,我還是願意有第二胎的。但誰敢擔保呢,等下又是弄瓦,可怎麼得了?太平盛世還少一點顧慮,現今這年代嘛,又得考慮移民,如何能兼顧這樣多的老與幼,真難呢!我那先生總不明白做女人的種種難處。」

    就是因為賽明軍沒有答腔,那位太太便不期然地把談話目標轉移到小嘉暉的身上去,哄著他說:

    「好看的小兄弟,你有妹妹嗎?」

    嘉暉搖搖頭。

    「弟弟呢?」

    嘉暉又搖搖頭。

    「媽媽只生你一個?」

    這一回,嘉暉點頭了。

    「爸爸有沒有嚷著媽媽要生一個弟妹給你作伴呢?」

    左嘉暉抬頭望住了賽明軍,不曉得反應。

    「怎麼了?你聽不明白我的說話?還是你不要爸爸媽媽給你生個弟妹作伴了?」

    話未講完,只見左嘉暉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豆大般的眼淚連連不絕,他,直情是放聲啕哭。

    哭聲震動了整個候診室。

    嚇得賽明軍把左嘉暉抱得緊緊,微微慌了手腳,說:

    「暉暉,快別這樣。看,這兒的小朋友們都在看著你呢,哭成這個樣子,太失禮了。」

    母親的勸慰對左嘉暉起不到半點作用。

    孩子完全像失了控制似,連聲音都哭得變成沙啞。

    終於驚動到護士,推開門,給賽明軍打招呼:

    「把他帶進來吧,讓醫生看看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了?」

    賽明軍抱起兒子,三步撥成兩步的跑進診所裡頭的一個指定等候的診症室內。

    一顆心被左嘉暉的哭聲吵得紛亂。

    這些年了,什麼大風大雪大風浪,都頂著過,似乎最為難的往往是兒子痛哭失聲的時候,賽明軍心頭必有一種貿然而生的歉疚。她深深的後悔要把孩子帶到這世界來受苦。她不能推卸,這是她的責任,甚而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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