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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無怪這姑娘人見人愛。

    不過……也是很辛苦。

    市長又說:「如果你們需要教堂和牧師,需要再開這些證明……」

    林玉嬋和蘇敏官對看一眼,微笑著搖搖頭。

    他倆心都不誠,就不麻煩可憐的牧師加班了。

    長官也知道中國人大約不信教,很通融地說:「那麼我這裡也可以蓋章,只是需要另外的見證人,最好是本地……」

    他放下菸斗,轉頭看著旁邊笑嘻嘻的馬克·吐溫。

    「我猜,這位作家先生就是應邀前來見證的?」

    「噢,才不是。」馬克·吐溫吐煙圈,「我是來給我的下一本諷刺小說找材料的。」

    長官和市長齊聲笑道:「能被您寫進書里,我們十分榮幸。」

    「等你們看過我的描寫之後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馬克·吐溫笑嘻嘻地拔鋼筆,在見證人一欄上籤下自己的本名:Samuel Langhorne Clemens。

    「好啦,一切手續完成。」市長祝賀,「現在新娘可以戴上戒指了……如果有的話。」

    想起來對方文化異俗,趕緊加上最後一句。

    十九世紀的西方還沒有交換戒指的婚俗,通常只是新娘一人戴婚戒。

    對林玉嬋來說當然無所謂。她笑道:「不用……」

    她沒說完。蘇敏官忽然按住她的手,慢慢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什麼東西。

    她驚訝地接過那個八角形的皮質小盒子,撥開精緻的黃銅扣。

    蘇敏官定定注視她,故作輕鬆的口氣,說:「要做做全套。」

    圍觀數人誇張地歡呼。

    林玉嬋屏著氣,小心地捏出盒子裡的戒指。黃金為底,雖然是西方的樣式,但居然鑲嵌著淺色翠玉,是完完全全的中式風格。

    而那玉質溫暖細膩,明顯是多年貼身浸潤,色澤紋路隱約眼熟。

    林玉嬋立刻認出來,是蘇敏官一直佩在胸前的金鑲玉長命鎖。幼年時母親給他掛上,是他從那個富貴的家裡帶出來的唯一一件值錢物品。在他孤身一人的日子裡,這鎖片為他擋過子彈,捱過拷打,漸漸的面目全非,直到徹底碎掉。

    他的日子過得大起大落。幾次狠心放手,丟棄已有的一切。唯獨這枚傷痕累累的鎖片,他已習慣了它的觸感和溫度,始終沒有摘下過。

    直到今天。

    她忽然有些鼻酸,低下頭,認真將戒指套在左手,涼涼的。輕輕一捏,軟軟的純金戒身貼合手指,跟她合二為一。

    中心那一小塊完好的玉,被猶太匠人用雕寶石的工藝,琢成了戒指中心那一抹水滴形的綠,周圍一圈細金,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猶如月夜星輝,煥發出久違的燦爛。

    「時間倉促,我也不喜歡那些廉價的成品。」蘇敏官輕聲說,「找了個金匠,剩餘的部分剛好能打個戒指。不值錢……反正只是過個癮。好看嗎?」

    她點點頭,忽然想,昨天大雪封路,他出門去找金匠?

    她仰起臉,燦爛地一笑,大大方方吻他的臉頰。

    「嘖嘖,多令人感動啊。」馬克·吐溫誇張地抽鼻子,「相信我,當我娶到莉薇以後才意識到我之前簡直是白白浪費了三十年的時光。我應該一生下來就跟她結婚,而不是把光陰浪費在吮手指和弄濕尿布上……」

    大作家對尿布有執念。林玉嬋笑道:「不回去看看小蘇西?」

    「哦,對了!那麼,拜拜。」

    林玉嬋大笑,謝過在場諸位,挽著蘇敏官的手,一齊離開市政廳。

    「證。」

    市長黑著臉提醒。

    她臉紅到脖子,慌忙將花紋厚紙的結婚證明封入信封,收進包里。

    把結婚證忘在辦公桌上的新人,從這市政廳蓋起來以後她大概是頭一個……

    蘇敏官大大方方伸出胳膊,讓她挽住。清新的北風吹拂她的頭髮。

    軟綿綿的冬日陽光,給路邊未化的積雪披上一層暖色。教堂鐘聲融化在空氣里。路邊民宅里有人在拉手風琴,奏著殖民時期的古早民歌。

    色澤明快的洋樓錯落在道旁,院子門口豎著漆成黃色或綠色的信箱。胖胖的麵包店老闆叫賣新烤出的百吉餅,愛爾蘭酒吧里的凳子朝上翻著,凳腿間嬉戲著兩隻小貓。小小的書店窗台上擺滿藍色花盆,櫥窗里擺著《湯姆叔叔的小屋》 。當地法院的圍牆上貼著幾張競選廣告。卻被旁邊一個印刷粗糙的巨大海報搶了風頭。那海報上毫無花哨,只是手寫著兩個巨大的單詞:

    WOMAN SUFFRAGE!

    (婦女選舉權)

    林玉嬋真是愛極了這個小鎮。

    因是聖誕節假期,公共馬車上沒什麼乘客,兩人相當於包了一整輛車。

    蘇敏官低聲叫她:「蘇太太。」

    她笑著答應。

    「老婆。」

    她答應。

    「夫人。」

    「……」

    「娘子。」

    這太羞恥了!林玉嬋拒絕出聲。

    偏偏他眉梢蘊笑,睜著一雙弧度優美的眼睛,很期待地盯著她慢慢變紅的臉頰,又深情款款地叫一聲:

    「娘子——」

    林玉嬋咬咬牙,放粗嗓音,學北方聲調。

    「孩兒他爸!老頭兒!」

    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蘇敏官被無聲悶擊,氣急敗壞地扭過頭,觀察窗外的厚厚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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