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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旁邊安總管也很賣力地捧哏:「太后您已經是天人之姿了,再拿歐羅巴的香露一擦,哎唷,改日咱們宮裡下人就得集體找大夫瞧眼睛:別是看錯了吧?人間怎麼會有仙女兒呢?」
「既然有這麼好的東西,」慈禧忽然笑問,「那個容閎怎的專寄給你,沒給宮裡也送一份呢?」
林玉嬋:「……」
宮裡套路深,太后嘴裡處處是坑!
容閎要是有這覺悟,也不至於三十多歲了才混個五品軍功。
極端壓力之下,林玉嬋腦子轉飛快,立刻做出驚訝之色:「他沒有嗎?應該也送了呀……我知道了,一定是路上丟了。其實他從外洋寄的東西信件,能有一半平安到就不錯。」
越洋郵政不靠譜,容閎從巴黎寄出的快信就被丟了件。這鍋給洋人船員背,賴不到大清子民身上。
她這麼一解釋,理所當然。
慈禧也就是逗逗她。以前偶爾接見的民間小角色,稍微誆兩句就嚇得跪地磕頭,很是滑稽。這個小婦人又不一樣,答話滴水不漏,慈禧不由得起了考驗的心思。
「那——你送了文大人那麼多洋貨,你那時又不知我要見你,怎麼單留著這件呢?」
林玉嬋又是一怔,看看屏風後的文祥,總不能說,我捨不得……
她不忘保持喜慶笑臉,想了想,道:「這瓶花露本來是要送給文夫人的。但她問了來歷,說這麼貴重的東西只配給太后那種身份的人用。文大人向來樸素,她若收了,夫妻生嫌隙。因此給我退回來了。可巧這花露最後還是到了太后手裡,也算是讓文夫人說中了。」
這話把文祥也捧一遍。商業互吹沒壞處。
說完,小心抬眼,看到慈禧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揚。
「瞧瞧,這是漢人,卻也知道禮數。」
又轉頭跟文祥抱怨:「你也真是的。人家都說辦洋務油水大,就你裝窮。」
文祥忙起身,誠惶誠恐地分辯:「哪有的事!奴才一心為國,國家每一文錢都用在刀刃上!至於自家關起門來過日子,何必那麼講究?」
慈禧笑道:「我知道!你瞧你這靴子,腳指頭都快露出來了,怪膈應人。回頭去領一雙新的。」
文祥忙謝恩。
起身後,面有得色,朝旁邊那個頑固派裕盛瞟了一眼。
裕盛冷笑,低頭喝茶。
林玉嬋緩緩出口氣。
就演戲唄。一起演。即興演。她就是個道具。
「對了。你過來。」慈禧忽然召她近前,「你帶來的這罐子東西,我叫宮裡會做西菜的廚子看了,無人識得。」
林玉嬋忙接過罐子一看,原來是黑糖蜜(molasses)。
租界裡的西菜館常用,北京還真沒有。
她答:「這是甜菜製成的糖漿,滋補,多用作烘焙西洋點心。」
慈禧來了興致:「能做什麼吃食?這兒有個點心房,你做來看看,也讓我那些廚子學學。」
林玉嬋能怎麼辦,趕緊答應,搜刮腦海中的下午茶食譜,說:「給您做個薑餅蛋糕吧!英文叫gingerbread,是歐洲傳統甜食,補血暖胃。」
關鍵是簡單。不容易失手。
慈禧嗜甜,立刻笑道:「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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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倒退了下去,被人帶入廚房,覺得有點荒謬。
畢竟是階級森嚴的古代社會。說到底,她今天就是個調節氣氛的工具人。
慈禧也就是個三十歲的青年婦女。和現代許多三十歲的姐姐們一樣,她愛美妝,愛美食,以至於後世的很多民間小吃都有著相似的發源故事:「某天慈禧太后偶然吃到……」
太后興之所至,接見了一個特立獨行的民間女商人,不是來跟她聊經濟聊政策的,而是純為滿足好奇心,給自己找點樂子。
但林玉嬋心中還是微有不甘。她早上四點鐘起床,顛簸了三小時馬車,又在秋風裡候了一個半鐘頭,費了許多腦細胞,戰戰兢兢回話,就為了給慈禧做個點心……
她有很多關于洋務運動、關於中國命運的見解,想跟這位同為女人的帝國最高統治者分享。儘管她知道這不能挽救大清必亡的命運,但哪怕只是能讓慈禧日後少干一件傻事,多赦一個有識之士,也是值得的。
退一萬步,哪怕跟她聊聊自己的生意,抱個皇家大腿……
不止一人對她嚴厲叮囑過,太后沒問的事,絕對不許瞎提話頭。
她不敢作死。於是她現在只能烤蛋糕。
圓明園裡的「點心房」,名字低調,其實是個高端大氣、中西結合的巨大廚房,幾大列櫥櫃,陳列著各種用得著用不著的珍饈調味品。
唯獨沒有黑糖蜜。
林玉嬋先洗手,問過廚工,要來白麵粉、牛乳、牛油、雞蛋、蜂蜜、姜、糖、鹽……
她原本廚藝平平,但為了伺候康普頓小姐的下午茶,特意去西菜館學過幾樣流行的西點做法。當然比不上租界裡的洋人大廚,但應付一下沒離開過北方的慈禧,應該還算合格。
19世紀的gingerbread,不是後世做「薑餅屋」的那種硬餅乾,而是更接近蛋糕的鬆軟質地。林玉嬋熟練地準備麵團,一樣樣加料,最後將黑糖蜜攪拌進去,放進西式烤爐。
宮廷廚房的配置不是蓋的,低溫慢火恰到好處。蛋糕尚在爐中,已經噴香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