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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還好心提醒:「送藥可以,小心染病。」

    林玉嬋飛快請奧爾黛西小姐出面,去臨近幾家教會醫院請了幾個中國護士,帶一些藥。

    半個鐘頭,來了六七人。

    官差搖搖頭,一臉看死人的表情,打開後門,把這幾人放了進去。

    護士們緊張萬分,用布蒙面。

    林玉嬋在生物課上學過,霍亂是飲用污染水源造成的消化道傳染病,不通過空氣傳播。但看著身邊護士如臨大敵的樣子,也用手帕蒙了鼻子。

    剛系好手帕,猛地身後有人叫:「林姑娘!恩公!」

    一臉雀斑的小女孩黃鵠蹣跚跑過來,哭著抱住她的腰。

    幾個護士大叫:「喂,別碰她!」

    林玉嬋鼻子一酸,用力將黃鵠摟住。

    「她沒病,不會傳染我。」

    黃鵠嗚嗚大哭。

    對她來說,孤兒院裡雖然粗米布衣,但有玩伴,有保姆,沒有喜怒無常的爺爺,是她小小一生中難得的歡愉時光。不料歡快沒幾個月,暴民闖進,胡亂打砸,她也挨了好幾下打。後來那些嬤嬤保姆更是全被抓走,黃鵠想,我又被拋棄了嗎?

    她死死摟著林玉嬋不鬆手,肩膀聳動,哭得變音,指著身後的一座大棚。

    那是博雅公司的棉花加工廠房。已經被憤怒的百姓砸得稀碎。庫存的一點棉花不翼而飛,木質軋花機全都肢解,被人拿回家當柴燒。

    林玉嬋抿著嘴唇,努力扯出一個笑。

    「人沒事就行。」

    又問黃鵠:「有幾個生病的?」

    黃鵠抽抽搭搭地指著一間宿舍。

    孤兒院人手不足,孩子們諸事自理。這幾日沒了大人,倒是沒亂。

    黃鵠自幼撐起一個家,鍛鍊得十分早熟。雖然是孤兒院的新生,但幾個月下來,也算個十項全能。她組織幾個大點的女孩擔起照顧的責任,給小孩子煮食餵飯。生病的孩子集中在一起看護,眼下都躺在那宿舍里。

    為了照顧省事,幼童全都光屁股。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臭味。

    死去的孩子早已被運走掩埋。角落裡幾個空床,上面豎著一個小小十字架,孩子們在底下放了玩具和野花。

    林翡倫發著燒,終於沒力氣打人,乖乖被林玉嬋抱起來。

    「乖。你當初掉糞坑裡都沒事。」林玉嬋貼一貼她火熱的小臉,柔聲說,「不許給我陰溝裡翻船。」

    林翡倫蔫答答的咿呀幾聲。

    幾個護士分頭去檢查病童狀況,鬆口氣:「都沒有性命之憂。」

    霍亂潛伏期短,發病猛烈,有時幾個鐘頭就能致命。但若並非重症,挺過最初的腹瀉,就進入無害的恢復期。

    最嚴重的疫情已經過去了。這些活著的、躺在床上的病童,大多只是脫水發燒,虛弱得哭不出眼淚。

    但若沒有大人照料,病菌隨時會捲土重來。

    此時已有英國醫生發現,霍亂也許由污水引起。林玉嬋和護士商議過後,召集幾個大童,吩咐將孤兒院內的水井封閉,廚房廁所徹底清潔,被污染的衣物用品焚燒丟棄,告誡她們飲食之前徹底洗手。然後分發藥品肥皂,囑咐一些照顧病人的細節。

    「我會爭取活動關節,讓官老爺儘快把嬤嬤保姆放出來,水車會每天來送水。」林玉嬋將翡倫放回床上,對孤兒們說,「這幾天你們堅持一下。不管是喝水還是做飯,一律要燒開三分鐘。」

    有的孩子不知道分鐘的概念,林玉嬋又改口:「數兩百下。」

    「可是,」一個十一二歲女孩滿臉懼怕,「官府要把教士嬤嬤趕走,把我們賣到別人家裡去。」

    黃鵠也點點頭,低聲說:「不是我們胡思亂想。我們親口聽到外面官老爺議論。

    林玉嬋沉默。要是孤兒院辦不下去,這些孩子如何處理?

    在毫無人權的大清朝,「發賣」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原本就是平民不要的孩子,對官府來說,更是毫無價值。

    她迅速估算一下最差的結果:如果她全盤接手,費用……

    估計會把博雅拖垮。博雅畢竟沒有教會闊氣。

    幾個護士好言安慰:「洋大人會想辦法的。你們別急。」

    林玉嬋點點頭,無甚底氣附和:「我會跟洋人一起想辦法。」

    *

    「太過分了。」奧爾黛西小姐回到府上,命令女僕收拾衣裙,「等那幫西裝革履的官僚們行動起來,這些孩子起碼得死四分之一。露娜,比上海道台高一級的官員是誰?我要去直接去找他。」

    林玉嬋微微一驚,「兩江總督曾國藩……不過報紙上說,他剛剛出發去山東剿捻。」

    由於民憤強烈,孤兒院的嬤嬤保姆被收入監牢,一時放不出。而英法領事館不肯退讓解決問題,反倒暗搓搓盼著鬧出人命,以此訛詐清政府。一整個孤兒院的孩子,夾在新任上海道台的尊嚴和列強的傲慢中間,成了人質。

    林玉嬋:「奧爾黛西小姐,你別衝動。」

    領事館的洋人可以隨意拜訪大清官員,對後者頤指氣使——因為他們都是乘著軍艦、帶著洋槍隊去的。

    奧爾黛西小姐手中並沒有軍艦和洋槍。但她毫不氣餒。

    「那麼我直接去北京——我和直隸北境代牧區的主教大人是多年相識。我要直接去找總理衙門!我不管什麼英國法國的面子,我要讓他們先赦免這些可憐的修女、保姆和兒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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