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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她驟然轉向德肋撒嬤嬤, 嚴厲質問:「為什麼沒告訴我?」
德肋撒嬤嬤面如死灰,小聲解釋:「我、沒想到那麼嚴重……不像讓太太你擔心……」
孩子們都在生病, 孤兒院工廠無法正常運轉。德肋撒嬤嬤唯恐林玉嬋停發薪水, 於是上報一切正常。想著等疫情過去,再讓孩子們加班補上便是。
反正如今還沒到棉花收貨季, 工作不忙, 博雅也不常派人來監督。德肋撒嬤嬤只因一點貪念, 便沒有如實向林玉嬋匯報。
林玉嬋狠狠瞪她一眼,覺得讓她枷兩天也不冤。
她問:「孩子們現在怎麼樣了?」
奧爾黛西小姐指著門口的封條, 氣得話不成句:「你說怎麼樣了!這是你們中國人干出的好事!」
林玉嬋不計較她氣頭上的話, 撥開圍觀人群, 近前看那封條。
上海道台親封。時間是三天前。
她伸手入懷, 顫抖著摸了好幾次,才摸出來幾角小錢, 賠笑對官差說:「麻煩把這幾個女子的枷松一松。那個戴頭巾的是我舊鄰居——長班老爺, 這孤兒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
通過官差、奧爾黛西小姐和德肋撒嬤嬤的話,算是勉強還原了這三天裡的變故。
前陣子天氣炎熱, 暴雨連連,孤兒院爆發霍亂, 幾天內死了十幾個孩子。運屍的小車進進出出,逃不過附近居民的眼睛。
教會辦孤兒院雖是善事,但也有教士仗勢欺人,貶低中國神佛,惹人生厭;再加上《天津條約》的「寬容條款」,不僅賦予教會特權,連帶著庇護信教的中國人。於是有地痞流氓混入教會,橫行鄉里,更加引發本地人的反感。
平時,懦弱的民眾見到教士繞著走。可是這一次,親眼看到孤兒院「虐死」眾多孩童。有人跟蹤至墳地,挖出那小小的屍首,發現有一具已被野狗咬壞,身體不全,形狀悽慘。
「洋人挖小孩心肝」的謠言再次爆發。好事者稍微煽風點火,立刻點燃百姓對教會的多年不滿。
百姓沖入孤兒院,看到一屋子一屋子的病童,義憤填膺,當場動了手,把幾個修女嬤嬤打得鼻青臉腫,扭送見官。正在附近做彌撒的郎懷仁主教和幾個外國教士也被人打傷,匆忙跳牆逃出,眼下正藏在法國領事館養傷。
新上任的上海道台丁日昌性格剛毅,決心厲行剷除積弊,也早就對各種洋人特權不滿,對鬧事民眾採取縱容默許的態度,算是狠狠扇一下教會的臉。
「哼,」幾個官差冷笑,「洋和尚有條約護著,上頭不追究也就罷了。這幾個毒婦可是黃皮膚黑頭髮,咱可不能輕易放過。枷上幾天示眾,告慰那些枉死的孩子不冤吧?」
林玉嬋不肯走,堅持問:「那,裡面的孩子呢?」
「都染了疫病,不能放出來!——反正裡頭大的照顧小的,每天扔點米進去,死不了!等過幾日,請個先生驅驅鬼,再想辦法打發便是!」
林玉嬋:「怎麼打發?發送官賣麼?」
官差冷笑,默認了她的猜測。
一牆之隔的孤兒院裡,隱約出來微弱的哭聲。
官差趕人:「哎,太太,還有這個洋夫人,這兒沒你們事兒,院子裡有瘴氣,熱鬧看過就散了吧!」
什麼瘴氣。林玉嬋知道,多半只是飲用水被污染而已。
她把奧爾黛西小姐扯遠,低聲說:「這事得找法國領館!讓他們給朝廷遞照會!趕緊把裡面的孩子接出來救治再說!」
頂著個「列強」的威名,平時不干好事,現在也該起來幹活,干涉一下大清國內政了!
「我去找過。」奧爾黛西小姐急得團團轉,「孤兒院是法國教士辦的,英領館不管。法國領事在休假,秘書說這事不著急……這群該死的吃乾飯的蠢貨,平時有個商業糾紛,他們到得比誰都快。如今活生生的孩子被悶在樓里患病,他們卻有工夫休假!」
林玉嬋驚呆:「他們不管這事?」
奧爾黛西小姐連聲咒罵:「上帝詛咒這群懶惰的官僚騙子!」
林玉嬋臉色嚴峻,心中升起一個不得了的猜測:「上海道有意控制事態,沒讓洋人傷亡。這事鬧不大。但領館又不肯吃啞巴虧。如果……如果這裡的孩子再死上幾個,或是中國修女嬤嬤被衙門虐殺幾個,演變成流血教案,到時他們便可大張旗鼓,開著軍艦去抗議。這新任的上海道非下台不可,也許還會有巨額賠償。」
奧爾黛西小姐臉色一變:「你是說……英國人法國人,他們在等事情鬧大?上帝,他們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中國孩子病死?」
她帶著一腔善良的熱忱,萬里迢迢來傳播福音,卻不知許多衣冠楚楚的同胞,做著和她一樣的事,內心裡打的卻是另一套算盤。
林玉嬋掏出包里所有的幾十塊銀元——原是準備捐給孩子們做飯費的——找到官差頭領,低聲下氣地給了出去。
「老爺明鑑,那些信教的雖然可惡,但裡面孩子是無辜的。民女認識幾個女大夫,請老爺行個方便,先進去看看那些孩子,送點藥再說。」
官差在孤兒院外面守了幾天,聽著裡頭此起彼伏的孩童哭聲,人心肉長,其實也不好過。
只是上官沒下令,民間傳言裡頭有外國瘟鬼,誰都不敢進去而已。
見林玉嬋是年輕女流,也鬧不出事,商議片刻,收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