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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林玉嬋並沒有覺得輕鬆,直覺覺得這律師不干好事。
馬清臣欠身,用恰好讓林玉嬋聽見的音量說:「林小姐,麻煩你轉告我的太太。現在撤訴,還來得及。我會寫欠條……」
林玉嬋朝他翻個小白眼,心想等你還上錢,博雅墳頭草都二尺高了。
馬清臣雙眼一眯,「否則等我的律師回來,你們大概會不好收場。」
林玉嬋心裡一跳,假裝沒聽見,翻開一封新出爐的「班內特先生來信」。
「班內特先生其實還給我寫過一些其他信件,此前被我忽視了,剛剛才拆開。我請求將這些言辭作為補充陳述。」
法官點頭。
「班內特先生想請教您,為什麼您——一個英國人,身在中國,會認為對自己太太的嫁妝處置,會比她一個土生土長的華人要出色呢?」林玉嬋不客氣地詢問,「據他所知,您並不是投資專家,也沒在中國做過一天的生意,甚至連銀兩和英鎊的匯率也要靠詢問秘書……」
「我有作為男人的敏銳直覺。」馬清臣這次不敢托大,用英文回答,「我有義務監督我的太太,不能讓她的財產落到騙子手裡——對了,大家也許不知道,這位林小姐擁有一個外貿公司,而拙荊想用她的嫁妝進行投資的標的,恰好是林小姐的公司……」
他拋出這個重磅炸彈,滿意地聽到一片嗡嗡聲。
這是指責林小姐今日動機不純,上法庭純為自己的利益。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猜測也不全錯。要不是有金錢的激勵,林玉嬋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站在這個險惡的風口上幫郜德文打官司。
許多雙目光霎時看向林玉嬋。
她對此早有準備,笑道:「首先,我想提醒法官大人和在座各位,我今日只是代表E.C.班內特先生前來訴訟,只是他的喉舌。至於他為什麼選中我,我想等他病好以後,大概會在報紙上和諸位分享他的心路歷程。其次,馬戛爾尼太太想用嫁妝投資一間商鋪沒錯,但博雅公司並非她唯一的投資對象。」
她向法官請示:「班內特先生申請傳喚證人。」
奧爾黛西小姐和緩地自我介紹,在胸前畫十字。
「沒錯……這位善良的太太,從小就是虔誠的教徒。她許諾用嫁妝開辦一所女子英文學校……我的幾個學生正在那所學校學習英文,很快就能研讀《聖經》……可是沒了經費,這些可憐的孩子眼看要失學……」
奧爾黛西小姐是租界中居住年限最長的居民之一,她就像個和藹的鄰家老太太,每天準時出現在清晨的鐘聲里。也許並非所有人都叫得上她的名字,但都對她懷有一種天然熟悉的好感。當這些僑民回到家鄉以後,這個穿著古板碎花洋裙的身影,會鐫刻在很多人的遠東記憶當中。
她今日友情出來說句話,立刻撥動了許多人心中的天平。
大家再看向那一言不發的馬戛爾尼太太,目光中添上更多的同情。
「哦……原來如此……」
所以,馬戛爾尼太太計劃用一部分嫁妝做慈善。這是正兒八經的英國貴婦的美德,做丈夫的不應該阻止。
馬清臣冷笑。
「如果讓我替拙荊規劃嫁妝的用途,我當然也會拿出一部分來做慈善,而且會比她自己那業餘的做法要更有效。」他說,「至於投資,我會為她成立一個信託基金,選擇一些正經的外資公司,至少有一個資深年長的紳士經理來掌舵,而不是……」
他笑笑,很大度地咽下了對博雅公司的一串形容。但不言而喻,後頭那些評價不會太好聽。
「博雅公司性質如何,是騙子還是正經生意,班內特先生當然心中清楚。」林玉嬋十分入戲,宣讀聖旨似的,又看一眼「班內特來信」,說,「他也料到庭中會有人發出如此質疑。因此他請求傳喚下一位證人。」
赫德的秘書金登乾咳嗽兩聲。
「我……呃,我謙卑地代表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先生,向尊敬的法官以及各位可敬的租界居民,說明一下博雅公司的情況……」
赫德公務繁忙,依然派了秘書前來作證。不僅是因著和林玉嬋的交情——赫德本身也看不上馬清臣的小人做派,覺得他往上爬得不夠光明磊落。
同是服務於中國政府的英國人,有時不免出現利益衝突,或是見解不合,兩人互不相讓,誰都沒法用特權壓人。
因此,赫德也尋思給他個小小的教訓,讓他知道,即便是英國人,在中國也不能為所欲為。
金登干秘書開口,從博雅公司的前老闆容閎開始,說明這個公司的人員和業務如何靠譜,如今林小姐執掌博雅,應繳稅款年年上升,並且從不拖欠,說明公司業務蒸蒸日上;更可貴的是,今年海關從德豐行訂購的茶葉半途出問題,還是博雅公司緊急救場,不計成本地提供了茶葉替代品,讓海關職員不至於茶葉斷頓……
幾年來,一點一滴的小事,被赫德條理清晰地列了兩張紙。用不著什麼誇張的語氣和修辭,就能看出這個華人外貿公司確實是腳踏實地、穩健發展,是一個合適的投資對象。
人群中浮起一陣輕微的嗡嗡聲,表示贊同。
林玉嬋向金登干秘書點頭致以感謝。
「班內特先生認為,如果馬戛爾尼太太的父親還在世,也定然會同意她將一部分嫁妝投資給博雅公司。」林玉嬋接過話頭,「博雅公司的老闆是女子,這並非它的弱項;恰恰相反,正因為此,馬戛爾尼太太才能毫無顧慮地跟她進行投資交流。如果換成是男人執掌的公司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