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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見江高升還要說什麼,他擺起霸總的譜,一本正經說:「去傳飯!還想從我這裡拿薪水,就少說兩句。」

    江高升睜大眼睛退下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麼,忍了又忍,還是回頭多了句嘴:「那林姑娘的飯錢,得劃你的私帳!」

    他自己盤算,只不過多說了一句,沒達到「多說兩句」的解僱標準,於是心滿意足地去傳達命令。

    *

    兩碗簡單陽春麵,綴著干蔥花,端到蘇敏官艙內的書桌上。

    麵條里還藏了一個肉丸,半個熏鴨腿,算是額外的股東福利。

    輪船搖擺,牆上掛的鑰匙碰到牆壁,叮叮亂響,給這頓簡餐配了個輕快的樂。

    蘇敏官大大方方笑,又從自己的包裹里取出龍鬚糖和雲片糕,當做額外小灶。

    「你早告訴我你要來,我多帶點好吃的了。」

    在十九世紀的輪船上能有這種伙食,林玉嬋十分滿足,也不跟他客氣,高高興興開吃。

    一邊吃,一邊無甚誠意地道歉:「給你添麻煩了。我該早點買票的……或者找個靠譜的黃牛。」

    蘇敏官用筷子挑麵條,看著蒸騰熱氣後面那張小小的明媚面孔,低低笑了。

    「沒事……這樣就挺好。」

    一日航行順利,幾百個乘客被他的船員管得規規矩矩,水況也很理想。路上兩次關卡閘門,都順利通過。

    他總算放下些許心,安安穩穩吃一口面。

    林玉嬋忽然笑問:「你那包裹里是什麼呀?還送我嗎?」

    是那所謂的「送行好處費」。蘇敏官早上拎著它等了半天,不料她卻早就悄悄上了船。

    一個大包裹,靜靜躺他床頭。林玉嬋白天在此休息的時候,忍住了好奇沒去碰。

    想讓他親自打開。送給她。

    蘇敏官微微一笑,伸手拿過包裹,取出裡面一個沉重的、木架子穿著的圓球,擺擺好,得意地看她一眼,介紹:

    「這是……」

    「地球儀?」

    林玉嬋立刻認出來,捂臉笑倒在床上。

    蘇敏官略微失望:「你見過?」

    她十分慚愧地想,不行,要厚道……

    這年代搞到一個地球儀真的很不容易。起碼她沒在別處見過。

    她調整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海關大樓里有好多世界地圖呀。」

    「那都是變了形的,不如這個準確。」蘇敏官悄悄鬆一口氣,自豪地介紹,「這地球儀年代也近,咸豐十年的新地圖,是一個洋商送來抵款的。還可以旋轉,用一盞燈照著,還能模擬白天黑夜。你看,這裡是美國,容閎住過的地方。咱們現在是傍晚,那裡日頭剛升。」

    林玉嬋托著腮,津津有味地複習初一地理課。

    蘇敏官講了一會兒,奇怪她居然沒提出任何問題。

    肯定是太艱深了。

    「阿妹,你大概沒明白。這盞燈,代表太陽。」

    「這是月亮。」

    林玉嬋夾起碗裡一個肉丸,隔在地球儀和煤油燈之間。

    「這是日全食。這是日偏食。這樣……嗯,這是月全食……」

    蘇敏官:「……」

    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從別人那裡偷師多矣,極少有一遍聽不懂的時刻……

    這姑娘成精了!

    背著他偷偷學東西!

    他不服,又讓她演示一遍,咬著嘴唇琢磨,總算稍微明白些。又考她:

    「廣州在哪?」

    「上海在哪?」

    「馬來亞在哪?」

    「金山在哪?」

    ……

    小少爺顯然為此做了巨量功課,大概是打算等自己出差回來,給她講上十天半個月,以此消遣。

    一開始,林玉嬋輕鬆控場,答著答著,有點吃力。

    蘇敏官:「這裡是哪?」

    林玉嬋:「美國……」

    「錯。俄國。」

    說的是阿拉斯加。要等到四年以後,才會被被俄國賣給美國。

    「藍旗國在哪?」

    林玉嬋:「……」

    藍旗國是什麼鬼?

    蘇敏官一笑,指著北歐某處。

    原來是瑞典。此時也有極少數瑞典商人來華貿易,不似英國人那麼奸猾難纏,和中國也沒有戰爭之仇,中國人對他們印象不錯,稱為「藍旗國」。

    十九世紀的世界,和林玉嬋所知的那個標準地圖裡的世界,其實相差甚遠。

    地球儀上一半的陸地,都統一標成黃色,全部叫做大英帝國。非洲基本沒有國家,而是被列強瓜分成不同的色塊。很多淪陷在歷史書中的古老國名,譬如普魯士、奧斯曼、波斯,此時還活生生的,在環球的舞台上盛裝行進。

    就連此時大清國的國土形狀,林玉嬋也覺十分陌生,沒法憑感覺定位國界線。

    看來日後還會割掉不少……

    她用指尖旋轉著那硬木材質的球體,不覺看入了迷。

    蘇敏官輕輕伸手指,點著那細白的小指尖。

    他輕聲說:「你收到容閎接連來信,什麼新加坡、錫蘭,我怕你不知位置,因此尋來這個物件,好讓你有個直觀的感受。不過……」

    他微微苦笑。

    「不過你在海關都看熟了。這東西倒多餘。」

    他自以為了解了她的全部,她卻隨時能反將一軍,露出些他所不知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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