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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紅姑繫緊頭巾, 踮著雙半大不小的腳,靈活地跳過路邊一個臭水溝, 臉上現出笑意。
「妹仔, 要拿你的工錢也不容易,什麼異想天開的活計都得干。」
「習慣就好。」
林玉嬋說完, 塞給念姑一盒洋火柴, 一大兜子紙錢。
兩位自梳女看著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一肚子主意, 那雙大眼睛看著純真,裡頭也盛著不少壞水兒。
她們恍惚覺得自己也變年輕了, 回到了做閨女時, 那調皮搗蛋、不知憂愁的歲月。
「正好給我老母燒點錢。」紅姑笑道, 「托你的福。」
「左邊第四家, 去吧。」
兩人拎著紙錢,大大方方走進趙家灣街, 來到祥升號門口。
門板半落, 商鋪已經收工,一個夥計在刷刷掃地。
跟祥升號相鄰的一座大屋, 沒窗,明顯是跟商鋪相鄰的倉庫。
紅姑往地上鋪塊布, 念姑就地一坐,洋火柴一划,開始燒紙。
……
林玉嬋自己來到巷子另一頭,找個屋檐下躲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今天上午,蘇敏官幫她搬家,平白騙了她一件小裙子。
但她也有收穫。蘇敏官提醒她:鄭觀應自己囤的棉花,賣出去沒有?
如果他還囤著大量棉花,那就說明,在這個消息靈通的買辦眼裡,棉花價格還可以挽救一下。
如果他的棉花早就出手,那林玉嬋覺得,自己也別抱希望,趕緊割肉止損。
這陣子上海港的棉花價格上躥下跳,看似妖氣衝天,但林玉嬋始終覺得,價格是供需關係決定的。市場不應該是賭場。
她不能意氣用事,像那個炒股票的看門大爺似的,買進賣出全靠撞大運。
不如,先試探一下大佬的動向。
自梳女姐妹熟練地燒著紙,嘴裡念念有詞。那紙堆里漸漸放出紅光。
這年頭還不興「文明祭奠」。逢年過節遇忌日,老百姓想跟列祖列宗溝通一下,敘敘近況,拿出點紙錢燒一燒,太正常不過。
果然,幾個人行道過,對紅姑正眼不看,只是繞開了燃燒的紙堆。
焦黑的紙錢帶著火星,像一個個螢火蟲,隨風飛舞,捲入空中。
林玉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團火。
祥升號里的鄧夥計掃完地,正要出來下門板,猛地看到路上有個女人燒紙,皺皺眉,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
畢竟是陌生人。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玉嬋遠遠的大聲咳嗽。
紅姑會意,點燃一團紙,作勢要往倉庫的方向丟。
「老母啊,你在那裡要用錢就託夢……」
鄧夥計一下子急了,撲上去把那團紙奪下來,丟到街心。
「走走走,要燒紙別處去,不看看這是哪裡?」夥計聲音嚇得變調,衝進店鋪拿了掃帚,拼命將滾燙的紙灰往外掃,「別在這裡,別在這裡!走開!」
紅姑拿出和人吵架的氣勢,中氣十足說:「這街道也不是你家的吧!我想在哪燒紙就在哪燒,哪條律法禁我們老百姓燒紙了?」
念姑也說:「我們不僅燒紙,我們還要放鞭炮哩!」
說完,真從袋子裡拎出一串鞭炮,往倉庫的方向看了看。
夥計見是兩個「悍婦」,尋思自己對付不得,趕緊服軟,連連作揖:「大姐,好大姐,兩位姑奶奶,小的說錯了,煩請您倆挪幾步,我們鋪子裡都是易燃的東西,萬一燒起來,咱們誰也賠不起啊!」
兩姐妹只好道:「好好,我換個地方。」
說著往邊上挪了幾尺,紅姑坐到相鄰庫房門口,念姑來到另一側大屋邊。
「老母哎……不孝女給你送點錢……」
夥計左右看看,連忙又跟過去截紅姑。
「大姐大姐,這兒也不行,這裡也是我家倉庫。您到那邊去。那家人厚道,肯定沒意見。」
說畢,指著三丈外的一間民居。
紅姑哼一聲,跟念姑對望一眼,收攤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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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和紅姑念姑去踩了點,一切順利,沒被人懷疑。」天乾物燥,林玉嬋面前的茶杯已經見底,她給自己滿上,「我估算了一下,鄭觀應在趙家灣街租著至少三大間倉庫。以那樣的規模,裡面囤著至少兩千擔棉花。」
博雅總號小洋樓里,林玉嬋擺出茶座,把分管棉花的幾個手下都叫來開會。
其實也就常保羅、紅姑、念姑三個人。周姨作為家政阿姨,也隨林玉嬋搬來小洋樓,依舊做下午茶服務生,偶爾幫忙做點搬貨運貨的工作,也算半個員工,因此也應邀坐了個凳子。
常保羅看著周圍一圈娘子軍,有點恍惚,弄不清我是誰,我在哪。
不過林玉嬋一開口,就把他的心思拽回到事業上。
「那個姓鄭的,自己的棉花囤著沒賣,說明他對今後的價格走向是看好的。」常保羅來了氣,斯斯文文的臉上現出紅暈,說,「他卻反覆催促林姑娘賤賣,可見居心不良。」
其餘幾人也義憤填膺,幾道高低不同的女聲紛紛斥責:「買辦沒一個好東西!」
林玉嬋默默冷笑。
呵。「良心買辦」。
「既然鄭觀應囤著棉花,就說明他手裡有什麼常人不知的訊息。」她說,「我的意思,咱們手裡的棉花繼續留著。尚未去籽的照常加工篩檢。帳面上資金還能再撐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我不信那價格會一直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