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頁
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留宿很貴,一般人消費不起,且會引發家庭危機。而「打茶圍」輕鬆愉快,還可以幾人湊錢拼單,堪稱物美價廉,家中黃臉婆也不會說什麼。
在禮教嚴謹的封建社會裡,能跟美女放鬆談笑,摟摟抱抱,已經算是很出格的娛樂活動。
譬如民國大師胡適,做學生時曾經熱衷於去妓院打牌到凌晨(無錢過夜),然後在日記里反省自己的墮落。
有些油膩商人談生意,為求氛圍,也會約個堂子盡興暢聊,相當於來次夜總會。
而「打茶圍」的客人,不僅限於男人——有些男客會把自己的小妾也帶來,換個環境談情說愛;有些人家的大小姐圖新鮮,換了男裝過來見世面;甚至有極少數自比鬚眉的才女豪放女,只恨生不為男,放浪形骸之際,也會來青樓泡泡姑娘,體驗一下做男人的爽快。
妓院哪能放著錢不掙。於是行規規定:女子進門可以,風險自擔,價格翻倍。
蘇敏官故作為難:「阿妹,咱們預算不足,要不還是我一人去吧。」
林玉嬋狠狠瞪他一眼,順著他的話,笑眯眯道:「好。我等著。玩得開心哦。」
慣得他。
逗人上癮了還?
蘇敏官本來蹬鼻子上臉,突然被她撤了梯`子,反將一軍,微微一怔,有些臉熱。
乾脆一把抓過她的手,把早就準備好的錢袋扔到老鴇懷裡。
花媽媽打開一數,不多不少,銀元六塊,雙倍的茶圍賞錢。
遂笑逐顏開,招呼底下人趕緊迎進去。
一邊從袖裡摸出成沓的局票,舔舔筆頭,就要下單:「要請幾個姑娘?唱曲解悶打牌的都有……」
花媽媽心裡想著,可千萬別叫去年那紫玉。殘花敗柳,還染病,砸自己招牌。
萬幸,這小少爺貌似也把紫玉忘了。他想了想,伸出食指,對準花媽媽的肉鼻頭,小心不碰到鼻子上的白`粉。
「你。你一個就夠了。」
--------------------
第145章
暖閣里, 老鴇花媽媽坐立不安。
上次出台還是二十年前,業務能力早荒廢了,曲兒也不敢唱, 詩也謅不出, 柜子里堆的樂器全都忘了怎麼彈, 腦海里能記起的段子都是道光年間的餿貨,只能賠笑。
笑容有點咧太大, 金牙反光, 閃了自己的眼,臉上又掉幾撮粉。
只能招呼:「少爺小姐, 喝茶喝茶。」
沒辦法, 人家茶圍賞錢已出了,按規矩不能往外趕;她剛流露出婉拒的意思, 人家小少爺反客為主, 翻出櫃檯裡面的「店規」, 那上面明晃晃的一條:拒出堂者,罰。
花媽媽哭笑不得:「那是針對姑娘們的規矩, 不包括奴家……」
「這上頭沒寫。」
花媽媽真快哭了。店規上是沒寫適用人群, 可別人也不會沒事叫她一個老太太出台呀!
這小少爺看著年輕, 容色孤傲, 不像是風月常客;可說話間卻有不容置疑的權威,語調雖柔和, 卻無端顯得迫人。
他身邊的姑娘呢, 女扮男裝,一身長衫極其利落。雖是平民打扮, 但耳珠上的玉葫蘆耳墜忘記摘掉,明顯不是凡品。
她開始還有點羞澀, 幾句話說過,也泰然自若,帶著專注和警惕的神色,好像帶著什麼任務似的。
而且偶爾還伸手摸腰間,姿態十分可疑。
老鴇也有識人眼光,本能覺得,這種人不能得罪。
只好硬著頭皮,去房裡補了個妝,用香粉把臉上褶子填平些,又往兩太陽穴貼了粘力極強的膏藥,把松垮垮的皮膚拉緊些。但這樣一來,眉毛就成了凌厲斜飛的怪樣,趕緊剃掉,畫出彎彎新月。最後,戴上華麗珠箍,遮住膏藥,完美。
花媽媽自覺年輕二十歲,眼力見兒也回來,看到爐子上水滾了,連忙泡茶伺候。
蘇敏官接過花媽媽遞的茶杯,低頭看到那握杯的手指,上頭留著一寸長的指甲,皺了眉,茶杯推回去,叮的一聲放回桌上。
花媽媽心裡無端一顫。
「少爺小姐,會搓麻嗎?要不再叫個人……」
暖閣隔音有限,相鄰包廂里的種種聲音——唱戲的、彈詞的、甜言蜜語、觥籌交錯——隱隱約約傳進來,更顯得此處氛圍寒冷如冰。
夾雜著某個姑娘的哭聲:「別打我,別打我,我再不敢……」
不知又是觸犯了什麼規矩。
花媽媽暗自跌腳。就不能小點聲哭嗎!就沖這,就得再打!
蘇敏官忽然撩眼皮,不動聲色問:「你這裡的姑娘,都是什麼路子來的?」
花媽媽頓時神色一凜。
偷眼看看這小少爺,不像是微服私訪的官差啊。
況且就算是官差,從大清立國之始,哪個管過這事?
「當然都是正規路子,少爺放心!」花媽媽打哈哈,「有的是家裡養不起,有的是老公欠債,有些是貪著首飾華服,總之都是自願!那些來抵債的,錢還完了,好聚好散,絕無強迫!少爺不信,我叫幾個人來給你問問……」
尋常客人來青樓,圖的不就是個「郎情妾意」,最好讓他們覺得,中意的姑娘是專門淪落風塵,命里就該等著他這個良人的。
如此,才有情趣。
如果姑娘們都是被迫營業,強顏歡笑……聽著多煞風景啊。
所以花媽媽這題不敢亂答,天花亂墜舉了無數例子,表明這裡的姑娘原先都是如何悽慘窮困,主動賣身;自己出錢把人買下,培養成人間尤物,讓她們吃飽穿暖,每天換漂亮衣服,是多麼的無私奉獻,多麼的功德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