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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瞧瞧,一身筆挺的長衫馬褂,乾乾淨淨新熨洗,一個褶子都沒有;鞋子也是新鮮鋥亮,一點泥都看不見。臉上白皙潔淨,明顯剛剛修過面,而且似乎還比以前豐潤了一點點——這哪像是逃脫了牢獄之災的,分明是度假歸來!

    再看博雅這幾位留守的員工,一個個都像是操勞國事的大忠臣,眼看就要集體鞠躬盡瘁。

    容閎有些不知所措,口袋裡摸著一支雪茄不敢點,看看這滿院子掉了下巴的人,也果然像忘記回家的渣男一樣,小心地澄清:「我、我以為你早就把這個鋪子處理掉了……」

    「放手一丟容易,博雅的茶葉品牌值多少錢,白白扔掉嗎?」林玉嬋壓低聲音,恨不得把這幾個月的艱難苦楚全都鑄成子彈,噠噠噠射在他身上,「你那些舊訂單老客戶怎麼辦?商譽信譽怎麼辦?稅費還交不交,經商執照還要不要?你這些奇形怪狀的貨,不賤價沒人收,不靠我們慢慢牽線找買主,白扔掉你回來吃什麼?我上海全跑遍了找人撈你,哪有時間給你處理這些破事!」

    容閎又挨一頓罵,兩隻耳朵不夠使,愣愣地往兩側看一看,他那些老夥計居然也都站在林姑娘身後,雖然不好意思給她幫腔,但一個個都悄悄點頭,人人臉上掛著「委屈」二字。

    容閎全明白了,顫著聲音道:「所以你們一直堅持到現在?我、我本以為……」

    常保羅忽然想起什麼,難為情地紅了臉,小心翼翼地回頭看。

    他們這幾人又哭又笑的,幾十個友商被晾在後頭,全看笑話!

    出乎意料,友商已經有人在招呼了。

    「唔好意思,」蘇敏官和顏悅色地朝眾人拱手告罪,「諸位也看到了。大家看好的這些拍品,尚有一些產權物權爭議。諸位若是今日買下,日後萬一有官司糾紛,誰都不好辦。不如等主家處理完畢,另行通知,改日再來,拜託了。」

    他這麼一說,誰也沒異議,大家說幾句場面話,紛紛告辭。

    都是經商賺錢的,時間就是銀子,耽擱不起。

    這邊一群苦守寒窯的王寶釧方才回神,有幾個撇下容閎,趕去相送。

    蘇敏官轉向容閎,禮貌輕巧一拱手。

    「外面的人不比裡面的輕鬆。林姑娘這陣子心力交瘁,你也能看出來。」他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容先生,你的罪名洗脫了?」

    容閎深深看了蘇敏官一眼,忽然笑了。

    「我在牢城時,虧得有人格外照顧飲食,教了不少應對官僚的話術。這才能夠安然度日,免除了不少苦頭。」他低聲說,「我再三詢問,他們才說,是受義興的同鄉會所託。敏官……?」

    蘇敏官輕微一怔,實話說:「不是我。」

    他跟著露娜出差的時候,義興的夥計們收了林玉嬋幾百英鎊,大部分花在容閎身上,小部分給自己賺了外快。蘇敏官回來時又帶著重傷,大家體貼老闆,這事自然不會主動上報。

    蘇敏官立刻看林玉嬋。她悄悄指自己鼻子。

    容閎看在眼裡,依舊笑道:「總之,多謝你。」

    他伸手入懷,摸出一角銀幣,雙手遞給蘇敏官:「不要嫌棄。」

    常保羅和手下們微微張嘴,不知兩人在打什麼暗號。

    蘇敏官微微一笑,卻沒接。

    「介紹人可以是林姑娘。」他低聲說,「資質審查麼……」

    他走動兩步,關上院門,容閎連忙跟上。

    「容先生,冒昧請教一下,」蘇敏官目光犀利,嘴角的微笑客氣而冷淡,極輕極輕的聲音問,「你是如何摘掉這反賊帽子的?誰帶你去的安慶?你在那裡待了兩個月,又做了什麼?」

    第131章

    小洋樓里一片狼藉。編了號的貨架貨品暫時被挪到一邊。林玉嬋最喜歡的綠皮沙發所幸還沒處理, 扶手上飄著個「紋銀三十兩」的手寫價簽。她癱在上面不想動。

    從四川路送來的無錫菜外賣還在冒熱氣。博雅幾位夥計們累了一上午,此時都飢腸轆轆,拉過桌椅板凳, 取過筷子就開吃。

    一時間鋪子裡了無人聲, 像個凌亂的犯罪現場, 只留輕微的筷子碰撞的聲音。

    林玉嬋也顧不得形象,吞了好幾個三鮮餛飩, 又把一盤醬排骨推到容閎面前。

    「邊吃邊說。」

    容閎撫摸肚皮, 不好意思道:「我剛吃了十二盎司牛排。」

    所有人對他怒目而視。

    容閎輕輕嘆氣。

    「我以為這裡早就散了,什麼都不剩, 換了新的主人, 甚至也許不讓我進門。所以……近鄉情更怯,回來時反而磨蹭, 不敢過來看。沒想到大夥堅持了這麼久, 我……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林玉嬋左手拿個排骨啃, 右手指一指牆壁。那上面用木框裝裱,掛了一張手寫文書。

    「博雅洋行臨時共管聲明」。

    底下分布好幾個簽名手印。

    「我們為何會堅持這麼久, 聲明里都寫了。」她有條不紊, 道, 「另外, 您離開期間的錢鈔出入和資產增減,這些帳冊里都記了明細。」

    她咬著排骨頭, 單手用鑰匙開抽屜, 拎出幾本書冊。

    容閎點點頭,讀了「共管聲明「, 神情微動。至於帳冊,並沒有細看。

    「我初被捉入牢獄之時, 的確是有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證據就是那枚我拒絕了的太平天國官爵印章。長毛逆匪是清廷心腹大患,抓住一個小卒都有重賞,更何況有官印的,我自辯的話語根本沒人聽。」容閎慢慢回憶,「隔壁牢房裡日日有慘叫,隔著空氣都能聞到血腥味,每日都有捱不過酷刑死掉的。萬幸我有義興的線人照料,不用經歷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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