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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她趕緊關上雅間門,腦筋迅速開動, 安撫道:「那有什麼, 上海灘租界裡做生意, 哪個是靠文質彬彬講道理?你問敏官為什麼能賺錢, 他要是不備著點未雨綢繆的東西,怕是開張第二天就被人給吃干抹淨啦。淡定, 淡定。」
紅姑捂著胸口, 將信將疑:「真是做正經生意的?」
小妹仔一派純良之相,倒不像是土匪山大王的幫凶。
林玉嬋微笑, 拉她出門入大堂,指著牆上的一堆官樣文件和繳稅證明。
紅姑這才放心, 又嘆口氣。
「敏官學壞了。」她小聲抱怨,「不過,人長大了,總要壞一點,才能過得好。」
林玉嬋咀嚼這話中的哲理,又不免好笑。
好像蘇敏官在廣州的時候,很遵紀守法似的。
紅姑又警告地看她一眼:「妹仔,你還是小孩,跟著敏官可以,不要學壞。聽姐姐一句勸,做女人還是應當規矩。」
林玉嬋笑著點頭,然後撩起衣襟,露出德林加1858的一道木手柄。
她小聲問:「是這樣規矩麼?」
紅姑:「……」
這上海太可怕了。把人變成鬼。
林玉嬋大笑,聚集幾個自梳女姐妹,道:「今晚大家住宿也不用花錢找。我現成租著個石庫門小樓,就在附近,不過裡面堆著些雜物。若不嫌遠,我在虹口還租有一處院子,回頭我讓人收拾一下,幾位阿姐也沒行李,今晚就可以搬——誰也不許跟我客氣!這是我欠你們的,你們再推辭,我心不安。」
幾人自知上了賊船,所幸這船結實舒坦,還管吃住,幹嘛要急著跳。
反正大家已是一窮二白,也沒資格矯情,當即謝了。
紅姑又問:「敏官在後廚忙?我們去探望一下,方便麼?許久不見,怪惦念的。」
林玉嬋:「……」
正跟著他的新輪船,不知在哪乘風破浪呢。
這陣子她忙著給博雅洋行續命,每天眼睛一閉一睜一堆事,也沒有太多時間掛念他。
反正從過年到現在,總共就跟他見過幾個小時的面。回想那幾個小時,像個瘋狂的夢。
今日聽老朋友反覆提起,心裡一下子起波瀾,想起他的笑,甚至對他毒舌懟人算計坑錢的樣子也頗為懷念。
她嘴角抿起一絲笑,答道:「他出遠門,但應該這兩日就回了。待我去問問。
她起身,推開牆面一扇門,直接進隔壁船行。
幾個自梳女眉開眼笑:「敏官少爺人緣真好,隔壁店鋪的人都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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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義興店面,等了不一會兒,石鵬就神秘兮兮地把她請到小茶室,遞來一封拆開的信。
「林姑娘,跟你合作的那個徐匯茶號的掌柜,姓毛對不對?他閨女的親家,恰好是縣城裡的師爺。我們循著找到了關係,人家給帶來個信。」
林玉嬋驚訝著拆開了信。
居然沒想到,毛順娘那個定了親的親家公……她確實說過,在上海縣做師爺!
自己疏通門路跑關係的時候,只顧拜訪大人物,竟把這條線完全忘了!
還好義興的大哥們業務熟稔,幫她接了起來。
中國自古是人情社會,在大清尤是如此。在攀關係拉人脈這方面,林玉嬋畢竟欠缺一些敏感度,比不上土著幫派大哥的輕車熟路。
親家師爺的信里說,萬壽聖節已過,有幾位大人物先後來信過問容閎近況。知縣怕惹事,只能暫時不拿容閎開刀,假裝把他忘在牢里。昨日上面忽來命令,要將容閎這案子提調上報,移出上海縣管轄。
所以今天一早,一艘小船出城,容閎此時已經不在上海了。
林玉嬋茫然:「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石鵬道:「不好說。這已經不算審案了,純粹是某個大官來了興趣,想看看誰有這麼大面子,被這麼多有頭有臉的華夷各界求情——所以,得看容先生自己造化。譬如那大官如果湊巧跟他投緣,直接赦了無罪,也有可能;也許那大官只是沒見過留洋的,叫過來看一眼,然後該怎麼判還怎麼判;萬一那大官討厭廣東人,聽他講一句話,直接咔嚓了也有可能……」
林玉嬋嚇得起雞皮疙瘩,忙道:「他廣府話說不利索的!平時都是說官話!」
這大清司法也太隨意了!什麼叫人命如草芥,電視劇要是敢這麼演都會被罵上熱搜。
石鵬笑道:「我就是打個比方嘛。」
但不管怎樣,現在是花錢也沒用了。林玉嬋只能暗暗企盼,容閎前陣子吃好睡好,精神面貌良好,不論見神見鬼,都能用自己的淵博知識和完美風度,把人家給折服了。
她心裡盤算,再過一個月——最多兩個月,等最後一批供給海關的茶葉加工完畢,自己再沒有新訂單,如果那時容閎依舊沒有消息,她別無選擇,必須關閉博雅虹口。
而且……幾乎可以肯定,那時候的博雅虹口,必定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
自己合夥投資的第一樁事業,即將以虧損收場。
人生哪能一帆風順。
還是翻船的時候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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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收起信,儘量想點積極的念頭,跟著石鵬出了茶室,理出愉快的笑容,問:「不說這些啦。敏官何時回來呀?」
石鵬一怔,隨後面露難色,回過頭,悄悄打量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