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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蘇敏官目光一掃,看到樹叢中那個乖乖的小姑娘,正朝他擠眉弄眼。
「白羽扇」進可攪渾水,退可拖時間,實乃居家旅行必備之良伴。過去十八年怎麼就沒人認識到這個職位的價值?
他坦然微笑,建議:「義興的事,要不改日再議?」
江浙代表臉色更差。天地會結構鬆散、被朝廷追在屁股後面殺,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問題,還「改日」?
下次這些人再聚齊,多半就是在天上打麻將了。
他們枉經歷多年的屢敗屢戰,頂著疾風驟雨,用畢生時光打磨出的那柄利劍,就這樣,又一次消磨在紛爭和等待中了麼?
「義興資產暫時不必變賣。」李先生忽然開口,讓人將他扶離椅子,目光炯炯地看著蘇敏官,慢慢說,「不過,我也不能看著它成為某些人炫耀斂財天分的工具。」
李先生一站起來,居然意外的高大,脊背挺得筆直,長衫垂到地面,菸斗垂在腰間,猶如一下年輕了三十歲,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流水鄉的富饒之態。
「義興主櫃檯第三層有夾層,內有小刀會全盛時期,對洪門友好的商鋪和勢力地圖。三年之內,全上海境內,我希望看到天地會重施影響力,將這些失地全部收復。可以麼?」
李先生讓人攙扶著,顫顫巍巍跨上自己的小船,回頭又笑道:「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沒辦法,只有腆著臉,將青蓮鳳、蓮章象、錦廂麟那些老兄弟都請過來評評理,請金蘭鶴還是告假回鄉,去廣東會堂先把那三柱半香燒了再說。至於義興,我這裡雖然人少,但派個掌柜,還是頗有幾個人選的。」
這不是商量,而是陳述。蘇敏官也就沒回答,一揖到地,目送李先生的座船離開。
他和手下仔細收拾現場,抹平曾經有人坐立的痕跡,屍首綁石頭沉河底,最後跳上小船,解開纜繩,向前瞭望,伸手擋住右側的燦燦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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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興的櫃檯里居然有夾層。」蘇敏官在艙內絲毫沒提方才的會議內容,只是看著林玉嬋,半是興奮,半是不甘,笑道,「我這一年居然都沒發現。你說我是不是該去配副眼鏡?」
第107章
義興櫃檯里不僅有夾層, 還有好幾個。
林玉嬋盤腿坐在太師椅上,看著蘇敏官將夥計們放了半日假,然後自己像個拆遷大隊長似的, 把那鞠躬盡瘁的老櫃檯翻個底朝天, 找到夾層, 戴上手套,摸出各種雜物。
真的就是雜物。有散碎銅錢, 有戒指銀兩, 有脆得一捏就碎的舊手巾……
在十年前,這夾層或許經常被打開, 讓人丟進去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零碎。
此外, 還有幾疊厚厚名冊,紙張脆弱泛黃。翻開來, 都是當年小刀會起義的人員名單:姓名、職業、住址、起義時負責的工作……「
這些人, 也是當年江浙分舵的主力骨幹, 大部分已經掉了腦袋,其餘的大概都被通緝, 只能隱姓埋名, 忍氣吞聲地繼續當大清子民。
林玉嬋踢來個火盆。蘇敏官將那名冊在懸在火盆上, 猶豫了一下, 卻沒丟,而是放到了帶鎖的抽屜里。
此外還有一冊保存相對良好的書卷, 裡面七零八碎, 大多是道光咸豐年間的會務記錄。附有一張詳細地圖,標著來日小刀會起義, 可以提供幫助的商家和居民住址。
林玉嬋仔細一瞧,大驚:「乖乖, 還有不少租界裡的國際友人!」
「後來朝廷以江海關為代價,換了洋人的支持。洋槍隊轉而調轉槍口,殺會黨比官兵殺的還多。」蘇敏官一句話澆滅了她的激情,「洋人掌管海關,就是從那時開始。」
林玉嬋怔怔點頭。
她忍不住想,一個正義的農民起義活動,最終結果卻是葬送了中國海關主權,更別提死傷無數。
所以啊,單反窮三代,不能輕易搞。
當然原址的居民大概早已被清算了,或者早就搬家跑路,不可能一戶戶的敲門敘舊。李先生不會提那麼容易的條件。
蘇敏官略微估算了一下。目前義興的「會員」網絡,大概是這地圖上的十分之一。而且大部分還是繼承了楚南雲的勢力範圍,把「受害者」變成「加盟單位」而已。真正靠自己拓展出的勢力,還屬於其中的小部分。
「全收復也不難,」他將地圖折起,也收進帶鎖的抽屜里,「這種占地盤的事,花時間、花錢而已。」
但他的時限只有三年。所以最後還是落在一個「錢」字上。
林玉嬋笑靨如花,別有用心地問他:「要不要折價增發股票呀?」
「想都不要想。」他不假思索地說,「這場賭我要是輸了,你血本無歸。」
她忽然想起什麼,問:「你要是贏了呢?他們可沒提,彩頭是什麼。」
蘇敏官抬眼看她,眼中現出一個很微妙的、冷血的笑意。
「要是我贏,彩頭就由不得他們來提了。」
林玉嬋跳下太師椅,故作憤怒地質問:「這什麼態度,天下洪門兄弟情呢?」
他笑她大驚小怪:「洪門沒有內訌,那還叫洪門嗎?」
林玉嬋:「……」
她不得不未雨綢繆地問:「若是……若是日後真的有內訌不可收拾,你在此處無從立足,你……怎麼辦?」
「好像我多喜歡當舵主似的,」蘇敏官將夾層面板扣回去,敲著釘子,很認真地說:「真到那時,我保證你再也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