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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林玉嬋燒才退,聽他這麼一句開場白,腦袋又往外冒熱氣,氣喘吁吁問:「還有誰來過……」

    蘇敏官看著她好笑,眼神指指牆邊書桌。那上麵攤著幾本帳簿和日誌。

    「沒多少事。已經都順手處理了。我的風格可能跟你不太一樣,你別有意見就是了。」

    林玉嬋如釋重負,趕緊表態:「沒意見,必須沒意見。」

    周姨見他倆果然三句不離做生意,心中疑慮才去,徵求林玉嬋意見:「藥快好了,我去廚房看看。」

    林玉嬋小聲哀求:「我不要喝……」

    蘇敏官朗聲道:「有勞了。」

    等周姨一走,他原形畢露,嘴角的商業假笑飛走,見她床邊地面有個蓆子,乾脆坐下來。

    「丫環都跟我講啦。」他居心不良地湊近她臉蛋,低聲說,「讓我聞聞還臭不臭。」

    林玉嬋氣急敗壞往內里一扭身,堅貞不屈地說:「離我遠點!」

    還有沒有廁所味她不知道。她但知這幾日沒洗澡,沒洗頭,周姨只是每天給她擦個臉,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有時候附帶擦個手和脖子。

    還不讓解衣服!穿三層!說怕著涼!

    整個人快悶成北京豆汁了!

    蘇敏官逗她:「不成,我要關心一下我的股東。」

    嘴上說,其實沒動地方,眼看她驚恐地往床裡面躲。

    他更是樂不可支,轉過臉,藏住那明顯欠抽的笑意。

    林玉嬋拿個枕頭悶臉上,跟他訴苦:「其實那天回來之後,我要是能泡個熱水澡,什麼事都沒有……可耐不住幾個人架著我,裡面還是濕的,就用大毛毯捂著,還給我灌姜水讓我發汗,嗆都嗆死……嗚嗚,我要熱水澡……」

    她的床高。蘇敏官坐在地上,眼神只跟被褥齊平,只看到一個裹緊的小被子一拱一拱,像個小蝸牛,很是好玩。

    他當然不會嫌她髒。當初她在死人堆里埋著,那副模樣多不堪,只因還存著一口氣,他不是也下手撈了出來。

    當年的巨富獨子,嬌慣頑劣,潔癖莫名,床單上停過一隻蒼蠅都要嚷嚷扔掉,下人不小心碰了他的點心,寧可餓著也不吃。

    而如今,這一雙手也不知沾過多少泥,血和汗里摸爬滾打,跟船工兄弟共吃一碗飯。身上的傷,手上的繭,再怎麼沐浴也洗不掉了。

    他輕輕扯平她身下的土布床單,很淡地笑了一笑。

    這第二種人生,暫時還沒有過膩味。

    換成以前那個稚齡的豪門熊少,若聽說這個髒兮兮的姑娘竟敢從茅廁里撈東西,他定然會大發雷霆,命令這個妹仔再也不許在他面前出現。

    現在呢,細想想那過程,只覺得很是心疼。

    傻姑娘。

    不過,聽她中氣十足,還有心思跟他鬥嘴,看來是快好了。

    林玉嬋忽然細聲說:「對唔住。」

    蘇敏官不解,笑問:「怎麼了?」

    「你給我挑的衣裳。」她鬱郁地悶在枕頭裡,有點不好意思,「我很愛惜,不是故意要糟蹋的。」

    畢竟是他花時間陪她選的,被她毫不猶豫就給犧牲了,顯得她好像很不上心,不當回事,枉費他的心血。

    蘇敏官啞然失笑:「那有什麼。」

    不就是套衣服。比這華貴的,他小時候都看膩了。

    況且這三十兩是她自己出的,她心疼自己的銀子還不夠,還惦記他的情緒。

    林玉嬋又嘆氣:「可惜你沒看到我穿上的樣子,真的很漂亮,也特別合身。我應該照個相的,唉。「

    她說完才覺得這話太可笑。這年頭就算是最新派的潮人,一輩子也最多留那麼三兩張影。誰沒事天天照相。

    蘇敏官撫床單的手僵了一僵。

    還照相,那麼隆重。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

    自己方才那句「那有什麼」,就顯得有點不走心。

    他用微笑掩飾窘迫,輕鬆地說:「沒關係,我可以想像。」

    說完,故意朝她那裹著被子的小身子打量幾眼。看得林玉嬋又氣又笑。

    「好啦好啦,離我遠點。」

    這時門扇響。周姨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走進來。

    「趁熱喝,啊。」

    林玉嬋嗚咽一聲,又徒勞地往床內滾。

    「我、不、喝!」

    她倒是不排斥中藥,國粹嘛,有用沒用都是個安慰。但她偶然聽到給自己開的藥方,裡面好像頗有些不明昆蟲和動物排泄物的成分……

    這年頭又沒有真空包裝和消毒,萬一吃進去什麼寄生蟲卵,她這小命就完蛋了。

    這幾日她一直在跟周姨作鬥爭,挺貴的藥,能灌進去十分之一就不錯,周姨連呼可惜。

    現在見她又任性,周姨拿出做丫環的耐心,哄她:「這是千年老方子,大夫開的,不會有壞處。夫人病根未去,這藥不吃,前功盡棄。」

    蘇敏官見這兩人又要打仗,溫和建議:「我來勸她。」

    周姨狐疑地看看這小伙子,見他相貌堂堂,不像個占人便宜的混混,忽然心裡產生個大膽的想法——

    她看林玉嬋寡婦可憐,以前也勸過她趕緊找個男人倚靠,不料被她噎了回去,還威脅扣月錢;

    難道她口是心非,嘴硬耳朵軟,這話終究是聽進去了?

    周姨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委屈,想起這小伙子方才為了進門,不屈不撓巧舌如簧跟她磨了半天,忽然覺得一切解釋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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