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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我不能袖手旁……」
蘇敏官驀地舉槍,指她胸口。
林玉嬋舉起船槳擋在身前:「……我走我走。」
他挑眉,撇轉槍口,扳機一扣,火`藥彈正中榕樹幹,只聽一陣斷裂脆響,榕樹轟然倒下,砸斷了朽木牌樓,堵住了羊腸小路,和周圍的樹叢灌木融為一體。
平靜的聲音從雜木亂草後面傳來。
「林姑娘,再見。」
巨木倒伏,黑夜裡若非仔細甄別,誰也不會發現,這裡原有一個出口。
林玉嬋傻在原處,被火`藥味嗆得涕淚橫流。
官兵大呼小叫的聲音愈發臨近,遠遠的火光蓋住了星光。
蘇敏官並沒有立刻撤。腳步聲徘徊了片刻,沒等到她回話,忽然輕聲笑。
「噯,走得真快。」
林玉嬋平復心情,握緊船槳,順著水流而下。
*
果如蘇敏官所言,官兵只是在海幢寺附近設伏襲擊,並沒有分出太多兵力去掃蕩周圍鄉村。畢竟心急剿匪邀功的都是衙門裡的老爺,真正端槍流血的兵油子,心裡想的只是吃餉點卯回家睡覺。
她只遇到零星的巡邏官兵。她身上套著紅姑的乾淨衣裳,乍然一看就是當地農女,官兵看都不看她一眼。
到了清晨,日光灑滿江岸,岸邊雨後春筍似的刷出來百餘條船,百姓們又開始尋常忙碌的一天。
陸續有人傳言,說昨夜官兵去海幢寺「剿匪」,鬧得附近居民都睡不好覺。
林玉嬋登上擺渡,不聲不響地聽人聊天,終於聽到有人問:「那,剿著匪沒有?那個金蘭鶴鬼魂,破了沒有?」
「哪有什麼匪,鬼魂作祟罷了!」回答的是個值夜的更夫,坐在渡船上的剃頭攤子裡,正享受著篦子除虱、竹籤掏耳的服務,爽快得渾身哆嗦,「你們是沒看到,官兵挨家挨戶的踢門闖屋,要錢要東西吃!」
聽者鄙夷地笑了起來,不忘壓低聲音:「要是真捉到什麼大人物,他們早急著回去慶功了,會拿咱們百姓撒氣?」
又有人頭頭是道地分析:「其實那些會黨早就被滅了,現在官兵叫著『剿匪』,不過是從上官手裡騙銀騙餉罷了。」
有人道:「就是。我大清安穩萬年,哪來咁多匪。」
但聽語氣,像是譏諷說反話。眾人尷尬地笑起來,總結道:「莫談國是。」
林玉嬋輕輕呼一口氣。擰巴了一夜的五臟六腑慢慢歸位,回首看了看海幢寺尖頂的黑煙。
也許蘇敏官沒事。但他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直著背、挺著胸膛,快步流星地出現在上下九熱鬧街市當中了。
聰明人的悲哀之處在於,他也許自以為我命不由天,其實他的命運就像一顆滾燙的子彈,蟄伏在槍膛里,註定要飛到什麼地方。他唯一能選的,是扣動扳機的時間。
*
林玉嬋先去了紅姑小院——是紅姑的姐妹應的門。林玉嬋報了平安,在紅姑追出來還錢之前拔腿就跑。
然後回齊府。今日鬧得滿城風雨,每條街上都有官兵。齊府管家每日清晨點人數,若發現她失蹤,稍微一聲張,她立刻就是叛匪同夥,哪都逃不去。
必須先回去應卯。
還沒走到西關就覺得氣氛不對。街道上擠滿了人。
這裡平時是高檔居民區,很少有邋遢百姓經過。今日卻似開了慈善施粥會,衣著破爛的平民湧入街巷,大聲嚷嚷。
而且不少人手裡還拿了鋤頭鏟子,氣勢洶洶的,直奔齊府大門而去!
齊府所有的家丁保鏢嚴陣以待,舉著手裡的棍棒大聲呵斥,在府院門外站成一排。
百姓們用粗鄙方言叫罵,「為富不仁」、「奸商還命來」算輕的,「冚家鏟」、「食屎」、「丟你老母」層出不窮,有人朝圍牆裡丟土塊。
林玉嬋愣住了。
革命了?這麼快?
更讓她驚訝的是,那個領頭罵得正歡的,不正是前些日子被掃地出門的寇來財?
只見他人也不含胸了,也不畏縮了,在千百群眾的簇擁下,跳著腳大罵:「我們大清就是被這傷天害理的奸商給害了!他們做著黑心生意,攢了多少金銀財寶,咱們就只能吃糠咽菜,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大夥一鼓作氣衝進去,把齊老爺的寶貝、齊老爺的姨太太都搶出來!」
眾人轟然附和,叫罵震天響,就是不往前沖,等著有人帶頭。
路上匆匆跑來一個穿長袍、圓圓臉的中年人,是德豐行的帳房詹先生。他一看這架勢,愁眉苦臉地連連揮手,叫道:「你們這是做咩,有話好好講嘛……」
林玉嬋一把將他拉開:「詹先生!先別過去!」
她本能地覺得這「革命」不太像樣。詹先生要是冒冒失失的現身,也算「奸商幫凶」,難保不被憤怒的群眾給踩死。
她把詹先生拉到僻靜處,問:「這是怎麼回事?」
詹先生唉聲嘆氣,兩撇鬍鬚耷拉成七點二十,擦著汗說:「誰知道!今早突然有人來鬧事,要砸茶行,說什麼販豬仔,我們幾個趕緊下門,又聽說有人來齊老爺府里鬧事,官府也派人下來查,老爺和掌柜的都在衙門裡問話呢!你說我們好好的生意人,怎麼會販豬仔呢?八妹,你是從府里出來的?府里人如何說?少爺在嗎?我、我還有老婆孩子,擔不起這罪名啊!」
詹先生火急火燎,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林玉嬋又問幾句,結合現場百姓們的議論,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