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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那門後居然連著個豬圈, 裡面十幾頭呼呼大睡的大肥豬。眾人視若無睹,在肥豬的哼唧聲中快速撤退。
他們司空見慣, 林玉嬋大跌眼鏡。
這寺廟果然怪裡怪氣的。哪個佛寺里養豬啊!
蘇敏官靠在她肩頭, 被二師兄們的味道熏得皺眉。見她疑惑,微微苦笑。
「豬的諧音是什麼?」他提醒。
林玉嬋直接噴了。「反清復明」魔怔到這份上, 也……真執著。
官兵殺來之後, 這些肥豬沒好下場。她猶豫片刻, 自作主張地開了豬圈門。
蘇敏官微笑著看她胡鬧,想必對這些二師兄也是忍耐許久。
他一面看, 一面分心, 認真點著撤退人眾的數目。
他忽然輕聲叫道:「等等, 少人了。」
他話音虛弱, 會眾們忙著逃脫,沒聽見。
林玉嬋立刻當傳聲筒, 高聲叫道:「少人了!——啊, 那個假和尚呢?」
會黨眾人形貌各異,唯有那個假和尚光頭鋥亮, 十分突兀。會眾們看得熟了,並不以為異, 但林玉嬋穿越以來就沒見過幾個和尚,因此格外留意了些。
她這一說,好幾個人叫了起來,停住腳步:「是啊,米和尚呢?哎,和尚!」
林玉嬋想,看來天地會裡也並不都是革命意志堅定的同志。大敵當前,有人跑得比別人都快。
但蘇敏官想深了一層。他陡然變色,低聲問:「你們被捕之後,官府有沒有拷問過會眾接頭地點的所在?」
誠叔指胸脯:「當然一個字都不會說了!你看這疤——」
他也反應過來,臉一沉,罵道:「叼你老母,米和尚怕是叛變了!」
「不能走這條路了,必有埋伏。」蘇敏官眼皮一抬,「從寺廟後身翻`牆走。」
眾人立刻轉向,誠叔沖林玉嬋喊:「小神婆,別愣著,跟我們走!」
天地會成員恪盡「鋤強扶弱」之綱,即便認為這小姑娘並非一路人,即便對她多有輕視,撤退時也不會丟下她。
翻過矮牆,就是大片灘涂河塘。海幢寺占地面積不小,河南島又不像城裡那麼擁擠,隔著老遠就看到官兵手裡的火把,一隊一隊的精兵鋪開了搜。
逃脫了的肥豬們四處遊逛,不時絆在官兵腳下,引發一陣謾罵。
就連林玉嬋這個基本沒有鬥爭經驗的,也知道當前唯一的出路,是化整為零,快速遁入鄉野,不能和官兵照面。
有人搶到蘇敏官身前:「敏官傷重,我來背你。」
不由分說就蹲下來攬他。蘇敏官傷口都在胸口肋下,讓人乍然一碰,眼前萬花齊放,額頭冷汗迸出,差點暈過去,掙扎著滾下地,死死抱住一棵樹樁保平安。
林玉嬋不忍,毛遂自薦:「我來。我知道他傷在哪裡。」
如果有心人細琢磨一下,這句話隱含的意義有三:都看光了;也擺弄過了;他自願的。
雖然在此顧頭不顧腚的緊急時刻,未必會有人真的去咬文嚼字,但蘇敏官還是感覺自己的光輝形象受到了極大的摧殘,眼神如刀,一刀接一刀的給她送去嚴正警告。
可惜天太黑,她沒看見。
他咬著牙,委委屈屈的靠在林玉嬋胳膊上,輕聲指揮會眾疏散。
「誠叔,你我帶四人,故意暴露,拖住官兵,掩護其他人。」
林玉嬋心裡一哆嗦,壓低聲說:「你不成的!」
傷成這樣,放到現代起碼得立刻送醫,至少住院一個月。
「阿妹,你來。」他恍若沒聽見,讓她扶著,穿過寺院最後一道山門。矮矮的木牌樓不知有多久年頭沒人走過,搖搖欲墜地豎在一堆雜草灌木之間。一棵大榕樹垂下無數絲絛,掩著一道細長台階,穿過牌樓,止步於一道小河涌。靜靜的水流蜿蜒分叉,流入黑夜。
一葉小木舟系在岸邊。
「上去。」蘇敏官不由分說地命令,「這條水道直通珠江,兩側是農田。你找個穩妥地方熬到天明,等到擺渡營業,即刻過江。官兵只知這裡是男會眾的接頭地點,不會料到有女仔,就算看到你,盤問兩句,相信你也可以應付。」
林玉嬋驚愕得失神。
「蘇敏官,你這是什麼意思?」一腔怒火突如其來,把她的聲音灼得微微變了調,「我又不會拖你們後腿!你那一群兄弟叔伯現在全是病殘,多個幫手又不要你工錢!」
蘇敏官冷著臉,剛才那些微的真情流露仿佛被潮水一併捲走,又變成了狡猾不可捉摸的行商小少爺。他雙手按著她肩膀,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用力推。林玉嬋不好跟一個傷員角力,一步步退到船尾。
「林姑娘,一句奉勸:以後少像今日這般意氣用事。想辦法攢錢贖身,找機會離開德豐行。你懂點洋文不是?若有難處,別怕找洋人幫忙——他們虧欠我們中國人太多,幫你一把,不是施恩,是贖罪。還有……對了,跟誰也別說你認識天地會的人。更別說認識我。就當我死了。」
林玉嬋抿著嘴唇聽著,忽然無來由地生出不詳之感——這是「一句」奉勸嗎?這絮絮叨叨的都快成小作文了!
她有點心虛,輕聲問:「你們……有幾成把握逃脫?」
蘇敏官晦暗不明地一笑,一面後退,一面冷淡地說:「這麼關心我?」
她腦子一熱,瞬間就把那「一句奉勸」給忘了,衝動往岸上跳。